柳宗元
〔唐〕 773 - 819 年
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河东郡(今山西永济县)人,著名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
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
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
江之浒图,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日步。
永州北郭有步,曰铁炉步。
余乘舟来,居九年,往来求其所以为铁炉者,无有。
问之人,曰:“盖尝有锻者居,其人去而炉毁者不知年矣,独有其号冒而存。

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独怪是?今世有负其姓而立于天下者,曰:‘吾门大,他不我敌也。
’问其位与德,曰:‘久矣其先也四。
’然而彼犹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
其冒于号有以异于兹步者乎四?向使有闻兹步之号,而不足釜錡、钱鎛、刀鈇者吗,怀价而来,能有得其欲乎?则求位与德于彼,其不可得亦犹是也。
位存焉而德无有,犹不足大其门然世且乐为之下。
子胡不怪彼而独怪于是?大者桀冒禹四,纣冒汤,幽、厉冒文、武,以傲天下。
由不知推其本而姑大其故号,以至于败,为世笑僇,斯可以甚惧。
若求兹步之实,而不得釜錡、钱鎛、刀鈇者,则去而之他,又何害乎?子之惊于是,末矣。
”余以为古有太史四,观民风四,采民言,若是者,则有得矣。
嘉其言可采四,书以为志。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
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
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
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
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
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
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
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
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
”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
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
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
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
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
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
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
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
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
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
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
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
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
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
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
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
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
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
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
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
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
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
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
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
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
扶风马孺子言:年十五六时,在泽州,与群儿戏郊亭上。
顷然,有奇女坠地,有光晔然,被緅裘,白纹之理,首步摇之冠。
贵游少年骇且悦之,稍狎焉。
奇女頩尔怒焉曰:“不可。
吾故居钧天帝宫,下上星辰,呼嘘阴阳,薄蓬莱、羞昆仑而不即者。
帝以吾心侈大,怒而谪来,七日当复。
今吾虽辱尘土中,非若俪也。
吾复且害若。
”众恐而退。
遂入居佛寺讲室焉。
及期,进取杯水饮之,嘘成云气,五色翛翛也。
因取裘反之,化成白龙,徊翔登天,莫知其所终,亦怪甚矣!
呜呼!非其类而狎其谪,不可哉!孺子不妄人也,故记其说。
宋清,长安西部药市人也,居善药。
有自山泽来者,必归宋清氏,清优主之。
长安医工得清药辅其方,辄易雠,咸誉清。
疾病疕疡者,亦毕乐就清求药,冀速已。
清皆乐然响应,虽不持钱者,皆与善药,积券如山,未尝诣取直。
或不识遥与券,清不为辞。
岁终,度不能报,辄焚券,终不复言。
市人以其异,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
”或曰:“清其有道者欤?”清闻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
然谓我蚩妄者亦谬。

清居药四十年,所焚券者百数十人,或至大官,或连数州,受俸博,其馈遗清者,相属于户。
虽不能立报,而以赊死者千百,不害清之为富也。
清之取利远,远故大,岂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则怫然怒,再则骂而仇耳。
彼之为利,不亦剪剪乎?吾见蚩之有在也。
清诚以是得大利,又不为妄,执其道不废,卒以富。
求者益众,其应益广。
或斥弃沉废,亲与交,视之落然者,清不以怠遇其人,必与善药如故。
一旦复柄用,益厚报清。
其远取利皆类此。
吾观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弃,鲜有能类清之为者。
世之言,徒曰“市道交”。
呜呼!清,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报如清之远者乎?幸而庶几,则天下之穷困废辱得不死者众矣。
“市道交”岂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
”柳先生曰:“清居市不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乡党以士大夫自名者,反争为之不已,悲夫!然则清非独异于市人也。
余病痞且悸,谒医视之,曰:“唯伏神为宜。
”明日,买诸市,烹而饵之,病加甚。
召医而尤其故,医求观其滓,曰:“吁!尽老芋也,彼鬻药者欺子而获售。
子之懵也,而反尤于余,不以过乎?”
余戚然慙,忾然忧,推是类也以往,则世之以芋自售而病人者众矣,又谁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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