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
〔明〕 1558 - 1639 年
明松江府华亭人,字仲醇,号眉公,又号糜公。
诸生。
志尚高雅,博学多通,少与同郡董其昌、王衡齐名。
年二十九,取儒衣冠焚弃之,隐居小昆山,后居东佘山,杜门著述。
工诗善文,短翰小词,皆极风致。
书法苏、米,兼能绘事。
董其昌久居词馆,书画妙天下,推眉公不去口。
眉公又刺取琐言僻事,编次成书,远近争相购写,于是名动寰宇。
屡奉诏征用,皆以疾辞。
卒于家。
有《眉公全集》。
万历甲寅,武陵杨公,以御史奉命理两浙盐策,下车武林,首揭于忠肃公墓下,叹曰:“浙中伍大夫、岳武穆,与公鼎立而三,而公祠宇如陋巷矮屋。
无论谒者伛偻几筵,有如公肃仪拥从出入庙中,讵此一丸土,能容数百万风车云马乎?”于是捐俸,命仁和令乔君,鸠聚工料,式增廓之,而此祠岿然,遂成湖上伟观。
公属陈子碑而记之。
大抵忠臣为国,不惜死,亦不惜名。
不惜死,然后有豪杰不敢;不惜名,然后有圣贤之闷。
黄河之排山倒海,是其敢也;既能伏流地中万三千里,又能千里一曲,是其闷也。
昔土木之变,裕陵北狩,公痛哭抗疏,止南迁之议,召勤王之师。
虏拥帝至大同,至宣府,至京城下,皆登城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
”此一见《左传》,楚人仗兵车,执宋公以伐宋,公子目夷令宋人应之曰:“赖社稷之神灵,吾国已有君矣。
”楚人知虽执宋公,犹不得宋国,于是释宋公。
又一见《廉颇传》,秦王逼赵王会渑池,廉颇送至境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又再见《王旦传》,契丹犯边,帝幸澶州,旦曰:“十日之内,未有捷报,当如何?”帝默默良久,曰:“立皇太子。
”三者公读书得力处也。
由前言之,公为宋之目夷;由后言之,公为廉颇、王旦,何也?
呜呼!茂陵之立而复废,废而复立,谁不知之?公之识,岂出王直、李侃、朱英下?又岂出钟同、章纶下?盖公相时度势,有不当言,有不必言者。
当裕陵在虏,茂陵在储,拒父则卫辄,迎父则宋高,战不可,和不可,无一而可为制虏地也:此不当言也。
此不当言也。
裕陵既返,见济薨,郕王病,天人攸归,非裕陵而谁?又非茂陵而谁?明率百官朝请复辟,直以遵晦待耳:此不必言耳。
若徐有贞、曹、石夺门之举,乃变局,非正局,乃劫局,非迟局,乃纵横家局,非社稷大臣局也。
或曰:“盍去诸?”呜呼!公何可去也!公在则裕陵安,而茂陵亦安。
若公诤之而公去之,则南宫之锢,后不将烛影斧声乎?东宫之废,后不将宋之德昭乎?公虽欲调郕王之兄弟,而实密护吾君之父子;乃知回銮,公功也;其他日得以复辟,公功也;复储,亦公功也。
人能见所见,而不能见所不见。
能见者,豪杰之敢;不见者,圣贤之闷。
敢于任死,而闷于暴名,公真古大臣之用心也哉!
窃尝谓裕陵之返国,高皇帝不杀元顺帝之报也。
天生于忠肃以一社稷,高皇帝庙祀余阙之报也。
忠肃以谗死,报何居?夫使公功成身退,老死故乡,亦郭汾阳、李西平等耳。
镯镂之剑扬,而胥涛泣;风波之狱构,而岳庙
天上无雷霆,则人间无侠客。
伊尹,侠始也。
子舆氏推以圣之任,而任侠从此昉矣。
微独孟氏,孔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孔子一匹夫而创二百四十年之《春秋》,知我惟命,罪我为命,夫谁得而夺之?若其堕三都,却莱夷,沐浴而告三子,直侠中之馀事耳。
太史公慷慨为李将军游说,下蚕室,一时无贤豪可缓争,雅慕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俯仰悲悼,作《游侠传》。
说者谓此等儒不道、吏不赦,使儒夫曲士貌圣贤之虚名,而不是爆然一见豪杰非常之作用,有卿云甘露,无迅雷疾霆,岂天之化工也哉!人生精神意气,识量胆决,相辅而行,相轧而出:子侠乃孝,臣侠乃忠,妇侠乃烈,友侠乃信。
贫贱非侠不振,患难百侠不赴,斗阋非侠不解,怨非侠不报,恩非侠不酬,冤非侠不伸,情非侠不合,祸乱非侠不克。
古来自伊尹、孔孟而后,上至缨緌,下至岩谷,以及妇人女子笄髽之流,何代无侠,何侠不奇,特未有拈出之以振世人之耳目者。
此洪世恬《侠林》之所由作也。
世恬,新安有道士也,家贫而行洁,博学而好奇,辛苦数十年,纂成《侠林》若干卷,徒步走云间以示陈子。
陈子曰:“人心平,雷不鸣;吏得职,侠不出;客有侠,侠有林,似非世道之幸也。
吾私忧窃有二:慕圣贤者,学中行不得,流而为乡愿,又流而为鄙夫;慕豪杰者,学任侠不得,流而为奸雄,又流而为盗贼。
君独无此虑乎?”世恬曰:“此正余之志也。
余纂是书,为真侠提榜样,正为伪侠峻提防耳。
自世之有伪侠也,小则斗鸡走狗,呼卢击鞠,汹嚣叫啸,为市井白徒恶少年;大则探丸发冢,煮海铸钱,结游徼为声援,倚巨室为庇阴,亡命山海,流言辇毂,刺奸司直,莫可谁何!而甚有士大夫非狷非狂,不夷不惠,外若披胆,内实负心,经此命侠,乃郭解、鲁朱家鬼所唾也。
侠以忠孝廉洁为根,以言必信、行必果为干,以不矜其能、不伐其德、始英雄、终神仙为果。
虽未必事事步趋圣贤,若以豪杰识豪杰,则索之侠林而有馀矣。
善乎古之壮侠也,曰侠气,曰侠肠,曰侠骨。
深沉揫敛,如老氏之处柔,伏生之不斗,而一然诺万人必往,一叱咤千人自废;惟天壤间大有心人,正大有力人。
今虬髯猬张,鸠眼鹰视,浮态盈于大宅,恶声沸于满座,吾得而相之,吾亦得而易视之。
此不足以泚文士之笔锋,膏杰士之剑血,适以决裂四维,抵触三尺而已。
侠云乎哉?侠云乎哉?”
余少好任侠,老觉身心如死灰。
顷读《侠林》,类庐岳道人,听下界霹雳斗,仅同婴儿啼,了不为异,然人间多有怖而失箸者,则《侠从》震世之力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谭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谭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
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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