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汉〕 前145 - 前87 年
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一说山西河津)人,中国古代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被后人尊为“史圣”。
他最大的贡献是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
《史记》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
司马迁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完成的史学巨著《史记》,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巂、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箸,或移徙,在蜀之西。
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
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
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
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
十余岁,秦灭。
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
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
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
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彊,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
”上许之。
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乃以为犍为郡。
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
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饟。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秏费无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
还对,言其不便。
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
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
闽越王无诸及越王海王摇者,其先皆越王勾践之后也,姓驺氏。
秦已并天下,皆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
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越归鄱阳令吴芮,所谓鄱君者也,从诸侯灭秦。
当是之时,项籍主命,弗王,以故不附楚。
汉击项籍,无诸、摇率越人佐汉。
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越王,王闽中故地,都东冶。
孝惠三年,举高帝时越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俗号为东瓯王。
后数世,至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越,闽越未肯行,独东瓯从吴。
乃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徙,以故皆得不诛,归国。
吴王子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至建元三年,闽越发兵围东瓯。
东瓯食尽,困,且降,乃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又数反覆,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自秦时弃弗属。
”于是中大夫庄助诘蚡曰:“特患力弗能救,德弗能覆;诚能,何故弃之?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乃越也!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天子弗振,彼当安所告愬?又何以子万国乎?”上曰:“太尉未足与计。
吾初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庄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太守欲距不为发兵,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而去。
东瓯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举众来,处江、淮之间。
闽越:越人的一支。
东海:指今浙江南部靠海的地区。
摇:人名。
先:祖先。
后文“奉闽越先”之“先”同此。
驺:当为“骆”。
按陈直《史记新证》以为“驺为齐大姓,不闻在闽越。
传文为‘骆’字之误无疑。
”君长:此指少数民族的首领。
畔:通“叛”。
主命:把持向诸侯发布命令的大权。
弗王:没有封无诸和摇为王。
汉五年:汉高帝五年(前202)。
按称汉系从刘邦于公元前二○六年被项羽封为汉王开始。
王:称王。
故地:即旧地,原来的地方。
都:建都城。
孝惠三年:汉惠帝三年(前192)。
举:列举。
越功:越国的功劳。
便附:愿意归附。
孝景三年:汉景帝三年(前154)。
吴王濞反:景帝三年正月,吴王濞联合赵、楚等国发动了所谓斩晁错、清君侧的“七国之乱”。
事详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
从:随。
购:以重金收买。
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欲从闽越:意谓想让闽越跟随他造反。
从:随。
以重金收习。
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载:“汉使人以利啗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吴王出劳军,使人啗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杀吴王丹徙:即杀吴王于丹徙。
诛:责罚。
归国:指回到东越本土。
亡走:逃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
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
厉王母得幸焉,有身。
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
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
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
”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
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彊争。
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
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
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高祖十一年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
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
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
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以亲故,常宽赦之。
三年,入朝。
甚横。
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
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
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
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
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
”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
淮南王至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
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
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
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
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
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
春使使报但等。
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
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蕑忌谋,杀以闭口。
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
又详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
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
朝鲜王满者,故燕人也。
自始全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鄣塞。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其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馀人,魋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鄣,稍役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命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无使盗边;诸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真番旁众国欲上书见天子,又拥阏不通。
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上,临浿水,使御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即不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
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兵五万人,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讨右渠。
右渠发兵距险。
左将军卒正多率辽东兵先纵,败散,多还走,坐法斩。
楼船将军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城击楼船,楼船军败散走。
将军杨仆失其众,遁山中十馀日,稍求收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自前。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原降,恐两将诈杀臣;今见信节,请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馀,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命人毋持兵。
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杀之,遂不渡浿水,复引归。
山还报天子,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
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守城,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
楼船将齐卒,入海,固已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因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急就其约,不会;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郤降下朝鲜,朝鲜不肯,心附楼船:以故两将不相能。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使卫山谕降右渠,右渠遣太子,山使不能剸决,与左将军计相误,卒沮约。
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
使济南太守公孙遂往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有状。
”言楼船数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嗟乎!夫周室衰而关雎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侯恣行,政由强国。
故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
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馀君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
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
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
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
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是时独魏文侯好学。
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懦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
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阬术士,六艺从此缺焉。
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
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
陈涉起匹夫,驱瓦合适戍,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
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讲习大射乡饮之礼。
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
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
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
孝文时颇徵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
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
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
言尚书自济南伏生。
言礼自鲁高堂生。
言易自菑川田生。
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
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
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婚姻者,居屋之大伦也。
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
故详延天下方正博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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