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
〔汉〕 前145 - 前87 年
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一说山西河津)人,中国古代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被后人尊为“史圣”。
他最大的贡献是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原名《太史公书》)。
《史记》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到汉武帝元狩元年,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
司马迁以其“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识完成的史学巨著《史记》,是“二十五史”之首,被鲁迅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
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
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
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
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
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
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
”相曰:“如此几何顷乎?”市令曰:“三月顷。
”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
”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
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
臣请遂令复如故。
”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
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
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梱。
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
”王许之。
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
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
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
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
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
二年,市不豫贾。
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
四年,田器不归。
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
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
以高弟为鲁相。
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
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
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
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

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
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
坚直廉正,无所阿避。
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
纵其父而还自系焉。
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
夫以父立政,不孝也;废法纵罪,非忠也;臣罪当死。
”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
”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不奉主法,非忠臣也。
王赦其罪,上惠也;伏诛而死,臣职也。
”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
过听杀人,自拘当死。
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
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
”李离曰:“臣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
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
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其职矣。
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下士闻道大笑之”。
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
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
吕氏已败,遂侯封之家。
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
其后有郅都、宁成之属。
郅都者,杨人也。
以郎事孝文帝。
孝景时,都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陛下纵自轻,柰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馀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
至则族灭瞷氏首恶,馀皆股栗。
居岁馀,郡中不拾遗。
旁十馀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
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郅都迁为中尉。
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
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徵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以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
孝景帝乃使使持节拜都为雁门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
匈奴素闻郅都节,居边,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门。
匈奴至为偶人象郅都,令骑驰射莫能中,见惮如此。
匈奴患之。
窦太后乃竟中都以汉法。
景帝曰:“都忠臣。
”欲释之。
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邪?”于是遂斩郅都。
宁成者,穰人也。
以郎谒者事景帝。
好气,为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滑贼任威。
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
始前数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郅都如此。
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
都素闻其声,于是善遇,与结欢。
久之,郅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
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
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
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
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
黯耻为令,病归田里。
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
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
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
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
黯多病,卧闺閤内不出。
岁馀,东海大治。
称之。
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
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
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
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
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
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
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
最后病,庄助为请告。
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
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
”上曰:“然。
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
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
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
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
其见敬礼如此。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
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公以此无种矣。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
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
大宛之迹,见自张骞。
张骞,汉中人。
建元中为郎。
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
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
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
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
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
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留骞十馀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
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
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
”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
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
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留岁馀,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
留岁馀,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
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彊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
初,骞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之。
曰: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
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
有蒲陶酒。
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
有城郭屋室。
其属邑大小七十馀城,众可数十万。
其兵弓矛骑射。
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扜鰛、于窴。
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
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
多玉石,河注中国。
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
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
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随畜,与匈奴同俗。
控弦者数万,敢战。
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
控弦者八九万人。
与大宛邻国。
国小,南羁事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
控弦者十馀万。
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云。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
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
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
控弦者可一二十万。
故时彊,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
谚曰“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固无虚言。
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
昔以色幸者多矣。
至汉兴,高祖至暴抗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
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
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鵕璘,贝带,傅脂粉,化闳、籍之属也。
两人徙家安陵。
孝文时中宠臣,士人则邓通,宦者则赵同、北宫伯子。
北宫伯子以爱人长者;而赵同以星气幸,常为文帝参乘;邓通无伎能。
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
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
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
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尊幸之日异。
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
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
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
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
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
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
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
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帝唶吮之。
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
”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之。
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
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
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外铸钱。
下吏验问,颇有之,遂竟案,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数巨万。
长公主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着身。
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
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
孝景帝时,中无宠臣,然独郎中令周文仁,仁宠最过庸,乃不甚笃。
今天子中宠臣,士人则韩王孙嫣,宦者则李延年。
嫣者,弓高侯孽孙也。
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
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
嫣善骑射,善佞。
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
时嫣常与上卧起。
江都王入朝,有诏得从入猎上林中。
天子车驾跸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骛驰视兽。
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傍。
嫣驱不见。
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曰:“请得归国入宿卫,比韩嫣。
”太后由此嗛嫣。
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
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
上为谢,终不能得,嫣遂死。
而案道侯韩说,其弟也,亦佞幸。
李延年,中山人也。
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
延年坐法腐,给事狗中。
而平阳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上见,心说之,及入永巷,而召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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