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鹗
〔清〕 1857 - 1909 年
刘鹗(è)(1857年10月18日—1909年8月23日),清末小说家。
谱名震远,原名孟鹏,字云抟、公约。
后更名鹗,字铁云,又字公约,号老残。
署名“鸿都百炼生”。
汉族,江苏丹徒(今镇江市)人,寄籍山阳(今江苏淮安区)。
刘鹗自青年时期拜从太谷学派南宗李光炘(龙川)之后,终生主张以“教养”为大纲,发展经济生产,富而后教,养民为本的太谷学说。
他一生从事实业,投资教育,为的就是能够实现太谷学派“教养天下”的目的。
而他之所以能屡败屡战、坚韧不拔,太谷学派的思想可以说是他的精神支柱。
却说申子乎正与黄龙子辨论,忽听背后有人喊道:“申先生,你错了。
”回头看时,却原来正是玙姑,业已换了装束,仅穿一件花布小袄,小脚裤子,露出那六寸金莲,著一双灵芝头极鞋,愈显得聪明俊俏。
那一双眼珠儿,黑白分明,都像透水似的。
申子平连忙起立,说:“玙姑还没有睡吗?”玙姑道:“本待要睡,听你们二位谈得高兴,故再来听二位辨论,好长点学问。
”子平道:“不才那敢辨论!只是性质愚鲁,一时不能澈悟,所以有劳黄龙先生指教。
方才姑娘说我错了,请指教一二。

玙姑道:“先生不是不明白,是没有多想一想。
大凡人都是听人家怎样说,便怎样信,不能达出自己的聪明。
你方才说月球半个明的,终久是明的。
试思月球在天,是动的呢,是不动的呢?月球绕地是人人都晓得的。
既知道他绕地,则不能不动,即不能不转,是很明显的道理了。
月球既转,何以对着太阳的一面永远明呢?可见月球全身都是一样的质地,无论转到那一面,凡对太阳的总是明的了,由此可知,无论其为明为暗,其于月球本体,毫无增减,亦无生灭。
其理本来易明,都被宋以后的三教子孙挟了一肚子欺人自欺的心去做经注,把那三教圣人的精义都注歪了。
所以天降奇灾,北拳南革,要将历代圣贤一笔抹煞,此也是自然之理,不足为奇的事。
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那里会错过一丝毫呢?”
申子平道:“方才月球即明即暗的道理,我方有二分明白,今又被姑娘如此一说,又把我送到‘浆糊缸’里去了。
我现在也不想明白这个道理了。
请二位将那五年之后风潮渐起,十年之后就大不同的情形,开示一二。

黄龙子道:“三元甲子之说,阁下是晓得的。
同治三年甲子,是上元甲子第一年,阁下想必也是晓得的?”子平答应一声道:“是。
”黄龙子又道:“此一个甲子与以前三个甲子不同,此名为‘转关甲子’。
此甲子,六十年中要将以前的事全行改变:同治十三年,甲戌,为第一变;光绪十年,甲申,为第二变;甲午,为第三变;甲辰,为第四变;甲寅,为第五变:五变之后,诸亭俱定。
若是咸丰甲寅生人的人,活到八十岁,这六甲变态都是亲身阅历,倒也是个极有意味的事。

子平道:“前三甲的变动,不才大概也都见过了:大约甲戌穆宗毅皇帝上升,大局为之一变:甲申为法兰西福建之役、安南之役,大局又为之一变;甲午为日本侵我东三省,俄、德出为调停,借收渔翁之利,大局又为之一变:此都已知道了。
请问后三甲的变动如何?”
黄龙子道:“这就是北拳南革了。
北拳之乱,起于戍子
话说翠花接着说道:“到了四更多天,风也息了,雨也止了,云也散了,透出一个月亮,湛明湛明。
那村庄里头的情形是看不见的了,只有靠民埝近的,还有那抱着门板或桌椅板凳的,飘到民埝跟前,都就上了民埝。
还有那民埝上住的人,拿竹竿子赶着捞人,也捞起来的不少,这些人得了性命,喘过一口气来,想一想,一家人都没有了,就剩了自己,没有一个不是号啕痛哭。
喊爹叫妈的,哭丈夫的,疼儿子的,一条哭声,五百多里路长,你老看惨不惨呢!”
翠环接着道:“六月十五这一天,俺娘儿们正在南门铺子里,半夜里听见人嚷说:‘水下来了!’大家听说,都连忙起来。
这一天本来很热,人多半是穿着褂裤,在院子里睡的。
雨来的时候,才进屋子去;刚睡了一蒙蒙觉,就听外边嚷起来了,连忙跑到街上看,城也开了,人都望城外跑。
城圈子外头,本有个小埝,每年倒口子用的,埝有五尺多高,这些人都出去守小埝。
那时雨才住,天还阴着。
“一霎时,只见城外人,拼命价望城里跑;又见县官也不坐轿子,跑进城里来,上了城墙。
只听一片声嚷说:‘城外人家,不许搬东西!叫人赶紧进城,就要关城,不能等了!’俺们也都扒到城墙上去看,这里许多人用蒲包装泥,预备堵城门。
县大老爷在城上喊:‘人都进了城了,赶紧关城,’城厢里头本有预备的上包,关上城,就用土包把门后头叠上了。
“俺有个齐二叔住在城外,也上了城墙,这时候,云彩已经回了山,月亮很亮的。
俺妈看见齐二叔,问他:‘今年怎正利害?’齐二叔说:‘可不是呢!往年倒口子,水下来,初起不过尺把高;正水头到了,也不过二尺多高,没有过三尺的;总不到顿把饭的工夫,水头就过去,总不过二尺来往水,今年这水,真霸道!一来就一尺多,一霎就过了二尺!县大老爷看势头不好,恐怕小埝守不住,叫人赶紧进城罢。
那时水已将近有四尺的光景了。
大哥这两天没见,敢是在庄子上么?可担心的很呢!’俺妈就哭了,说:‘可不是呢!’
“当时只听城上一片嘈嚷,说:‘小埝浸咧!小埝漫咧!’城上的人呼呼价往下跑。
俺妈哭着就地一坐,说:‘俺就死在这儿不回去了!’俺没法,只好陪着在旁边哭。
只听人说:‘城门缝里过水!’那无数人就乱跑,也不管是人家,是店,是铺子,抓着被褥就是被褥,抓着衣服就是衣服,全拿去塞城门缝子。
一会儿把咱街上估衣铺的衣服,布店里的布,都拿去塞了城门缝子。
渐渐听说:‘不过水了!’又听嚷说:‘土包单弱,恐怕挡不住!’这就看着多少人到俺店里去搬粮食口袋,望城门洞里去填
话说子平听得天崩地塌价一声,脚下震震摇动,吓得魂不附体,怕是山倒下来。
黄龙子在身后说道:“不怕的,这是山上的冻雪被泉水漱空了,滚下一大块来,夹冰夹雪,所以有这大的声音。
”说着,又朝向北一转,便是一个洞门.这洞不过有两间房大,朝外半截窗台,上面安着窗户;其余三页俱斩平雪白,顶是圆的,像城门洞的样子。
洞里陈设甚简,有几张树根的坐具,却是七大八小的不匀,又都是磨得绢光。
几案也全是古藤天生的,不方不圆,随势制成。
东壁横了一张枯搓独睡榻子,设着衾枕。
榻旁放了两三个黄竹箱子,想必是盛衣服什物的了。
洞内并无灯烛,北墙上嵌了两个滴圆夜明珠,有巴斗大小,光色发红,不甚光亮。
地下铺着地毯,甚厚软,微觉有声。
榻北立了一个曲尺形书架,放了许多书,都是草订,不曾切过书头的。
双夜明珠中间挂了几件乐器,有两张瑟,两张琴,是认得的;还有些不认得的。
玙姑到得洞里,将烛台吹息,放在窗户台上。
方才坐下,只听外面“唔唔”价七八声,接连又许多声,窗纸却不震动。
子平说道:“这山里怎样这么多的虎?”玙姑笑道:“乡里人进城,样样不识得,被人家笑话;你城里人下乡,却也是样样不识得,恐怕也有人笑你。
”子平道:“你听,外面‘唔唔’价叫的,不是虎吗?”玙姑说:“这是狼嗥,虎那有这么多呢?虎的声音长,狼的声音短,所以虎名为‘啸’,狼名为‘嗥’。
古人下字眼都是有斟酌的。

黄龙子移了两张小长几,摘下一张琴,一张瑟来。
玙姑也移了三张凳子,让子平坐了一张。
彼此调了一调弦,同黄龙各坐了一张凳子。
弦己调好,玙姑与黄龙商酌了两句,就弹起来了,初起不过轻挑漫剔,声响悠柔。
一段以后,散泛相错,其声清脆,两段以后,吟揉渐多。
那瑟之勾挑,夹缝中与琴之绰注相应,粗听若弹琴鼓瑟,各自为调,细听则如珠鸟一双,此唱彼和,问来答往。
四五段以后,吟揉渐少,杂以批拂、苍苍凉凉,磊磊落落,下指甚重,声韵繁兴。
六七八段,间以曼衍,愈转愈清,其调愈逸。
子平本会弹十几调琴,所以听得入缀;因为瑟是未曾听过,格外留神。
那知瑟的妙用,也在左手,看他右手发声之后,那左手进退揉颤,其余音也就随着猗猗靡靡,真是闻所未闻。
初听还在算计他的指法、调头,既而便耳中有音,目中无指。
久之,耳目俱无,觉得自己的身体,飘飘荡荡,如随长风,浮沉于云霞之际。
久之又久,心身惧忘,如醉如梦。
于恍惚杳冥之中,铮钅从数声,琴瑟俱息,乃通见闻,人亦警觉,欠身而起,说道:“此曲妙到极处!小子也曾
话说申子平正在凝思:此女子举止大方,不类乡人,况其父在何处退值?正欲诸问,只见外面帘子动处,中年汉子已端进一盘饭来。
那女子道:“就搁在这西屋炕桌上罢。
”这西屋靠南窗原是一个砖砌的暖炕,靠窗设了一个长炕几,两头两个短炕几,当中一个正方炕桌,桌子三面好坐人的。
西面墙上是个大圆月洞窗子,正中镶了一块玻璃,窗前设了一张韦案。
中堂虽未隔断,却是一个大落地罩。
那汉子已将饭食列在炕桌之上,却只是一盘馒头,一壶酒,一罐小米稀饭,倒有四肴小菜,无非山蔬野菜之类,并无荤腥。
女子道:“先生请用饭,我少停就来。
”说着,便向东房里去了。
子平本来颇觉饥寒,于是上炕先吃了两杯酒,随后吃了几个馒头。
虽是蔬菜,却清香满口,比荤莱更为适用。
吃过馒头,喝了稀饭,那汉子舀了一盆水来,洗过脸,立起身来,在房内徘徊徘徊,舒展肢体。
抬头看见北墙上挂着四幅大屏,草书写得龙飞凤舞,出色惊人,下面却是双款:上写着“西峰往史正非”,下写着“黄龙子呈稿”。
草字虽不能全识,也可十得八九。
仔细看去,原来是六首七绝诗,非佛非仙,咀嚼起来,倒也有些意味。
既不是寂灭虚无,又不是铅汞龙虎。
看那月洞窗下,书案上有现成的纸笔,遂把几首诗抄下来,预备带回衙门去,当新闻纸看。
你道是怎样个诗?请看,诗曰:
曾拜瑶池九品莲,希夷授我《指元篇》。
光阴荏苒真容易,回首沧桑五百年。
紫阳属和《翠虚吟》,传响空山霹雳琴。
刹那未除人我相,天花粘满护身云。
情天欲海足风波,渺渺无边是爱河。
引作园中功德水,一齐都种曼陀罗。
石破天惊一鹤飞,黑漫漫夜五更鸡。
自从三宿空桑后,不见人间有是非。
野马尘埃昼夜驰,五虫百卉互相吹。
偷来鹫岭涅槃乐,换取壶公社德机。
菩提叶老《法华》新,南北同传一点灯。
五百天童齐得乳,香花供奉小夫人。
子平将诗抄完,回头看那月洞窗外,月色又清又白,映着那层层叠叠的山,一步高一步的上去,真是仙境,返非凡俗。
此时觉得并无一点倦容,何妨出去上山闲步一回,岂不更妙。
才要动脚,又想道:“这山不就是我们刚才来的那山吗?这月不就是刚才踏的那月吗?为何来的时候,便那样的阴森惨淡,令人怵魄动心?此刻山月依然,何以令人心旷神怡呢?”就想到王右军说的:“情随境迁,感慨系之矣。
”真正不错。
低徊了一刻,也想做两首诗,只听身后边娇滴滴的声音说道:“饭用过了罢?怠慢得很。
”慌忙转过头来,见那女子又换了一件淡绿印花布棉祆,青
话说老残与黄人瑞方将如何拔救翠环主法商议停妥,老残便向人瑞道:“你适才说,有个惊天动地的案子,其中关系着无限的人命,又有天矫离奇的情节,到底是真是假?我实实的不放心。
”人瑞道:“别忙,别忙。
方才为这一个毛丫头的事,商议了半天,正经勾当,我的烟还没有吃好,让我吃两口烟,提提神,告诉你。

翠环此刻心里蜜蜜的高兴,正不知如何是好,听人瑞要吃烟,赶紧拿过签子来,替人瑞烧了两口吃着。
人瑞道:“这齐河县东北上,离城四十五里,有个大村镇,名叫齐东镇,就是周朝齐东野人的老家。
这庄上有三四千人家,有条大街,有十几条小街。
路南第三条小街上,有个贾老翁。
这老翁年纪不过五十望岁,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儿子在时,有三十多岁了,二十岁上娶了本村魏家的姑娘。
魏、贾这两家都是靠庄田吃饭,每人家有四五十顷地。
魏家没有儿子,只有这个女儿,却承继了一个远房侄儿在家,管理一切事务。
只是这个承继儿子不甚学好,所以魏老儿很不喜欢他,却喜欢这个女婿如同珍宝一般,谁知这个女婿去年七月,感了时气,到了八月半边,就一命呜呼哀哉死了。
过了百日,魏老头恐怕女儿伤心,常常接回家来过个十天半月的,解解他的愁闷。
“这贾家呢,第二个儿子今年二十四岁,在家读书。
人也长的清清秀秀的,笔下也还文从字顺,贾老儿既把个大儿子死了,这二儿子便成了个宝贝,恐怕他劳神,书也不教他念了。
他那女儿今年十九岁,像貌长的如花似玉,又加之人又能干,家里大小事情,都是他做主。
因此本村人替他起了个浑名,叫做‘贾探春’。
老二娶的也是本材一个读书人家的女儿,性格极其温柔,轻易不肯开口,所以人越发看他老实没用,起他个浑名叫‘二呆子’。
“这贾探春长到一十九岁,为何还没有婆家呢?只因为他才貌双全,乡庄户下,那有那么俊俏男子来配他呢?只有邻村一个吴二浪子,人却生得惆傥不群,像貌也俊,言谈也巧,家道也丰富,好骑马射箭。
同这贾家本是个老亲,一向往来,彼此女眷都是不回避的,只有这吴二浪子曾经托人来求亲。
贾老儿暗想,这个亲事倒还做得;只是听得人说,这吴二浪子,乡下已经偷上了好几个女人,又好赌,又时常好跑到省城里去顽耍,动不动一两个月的不回来。
心里算计,这家人家,虽算乡下的首富,终久家私要保不住,因此就没有应许。
以后却是再要找个人材家道相平的,总找不着,所以把这亲事就此搁下了。
“今年八月十三是贾老大的周年。
家里请和尚拜了三天忏,是十二、十三、十四三天。
经忏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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