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
〔明〕 1597 - 1679 年
张岱,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
寓居杭州。
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明亡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
张岱为明末清初文学家、史学家,其最擅长散文,著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三不朽图赞》《夜航船》等绝代文学名著。
外祖陶兰风先生,倅寿州,得白骡,蹄跲都白,日行二百里,畜署中。
寿州人病噎嗝,辄取其尿疗之。
凡告期,乞骡尿状,常十数纸。
外祖以木香沁其尿,诏百姓来取。
后致仕归,捐馆,舅氏啬轩解骖赠余。
余豢之十年许,实未尝具一日草料。
日夜听其自出觅食,视其腹未尝不饱,然亦不晓其何从得饱也。
天曙,必至门祗候,进厩候驱策,至午勿御,仍出觅食如故。
后渐跋扈难御,见余则驯服不动,跨鞍去如箭,易人则咆哮蹄啮,百计鞭策之不应也。
一日,与风马争道城上,失足堕濠堑死,余命葬之,谥之曰“雪精”。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余友祁止祥有书画癖,有蹴鞠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
壬午,至南都,止祥出阿宝示余,余谓:“此西方迦陵鸟,何处得来?”阿宝妖冶如蕊女,而娇痴无赖,故作涩勒,不肯着人。
如食橄榄,咽涩无味,而韵在回甘;如吃烟酒,鲠詰无奈,而软同沾醉。
初如可厌,而过即思之。
止祥精音律,咬钉嚼铁,一字百磨,口口亲授,阿宝辈皆能曲通主意。
乙酉,南都失守,止祥奔归,遇土贼,刀剑加颈,性命可倾,阿宝是宝。
丙戌,以监军驻台州,乱民卤掠,止祥囊箧都尽,阿宝沿途唱曲,以膳主人。
及归,刚半月,又挟之远去。
止祥去妻子如脱屣耳,独以娈童崽子为性命,其癖如此。
姚简叔画千古,人亦千古。
戊寅,简叔客魏为上宾。
余寓桃叶渡,往来者闵汶水、曾波臣一二人而已。
简叔无半面交,访余,一见如平生欢,遂榻余寓。
与余料理米盐之事,不使余知。
有空,则拉余饮淮上馆,潦倒而归。
京中诸勋戚大老、朋侪缁衲、高人名妓与简叔交者,必使交余,无或遗者。
与余同起居者十日,有苍头至,方知其有妾在寓也。
简叔塞渊不露聪明,为人落落难合,孤意一往,使人不可亲疏。
与余交不知何缘,反而求之不得也。
访友报恩寺,出册叶百方,宋元名笔。
简叔眼光透入重纸,据梧精思,面无人色。
及归,为余仿苏汉臣一图:小儿方据澡盆浴,一脚入水,一脚退缩欲出;宫人蹲盆侧,一手掖儿,一手为儿擤鼻涕;旁坐宫娥,一儿浴起伏其膝,为结绣裾。
一图,宫娥盛装端立有所俟,双鬟尾之;一侍儿捧盘,盘列二瓯,意色向客;一宫娥持其盘,为整茶锹,详视端谨。
复视原本,一笔不失。
炉峰绝顶,复岫回峦,斗耸相乱,千丈岩陬牙横梧,两石不相接者丈许,俯身下视,足震慑不得前。
王文成少年曾趵而过,人服其胆。
余叔尔蕴以毡裹体,缒而下,余挟二樵子,从壑底摉而上,可谓痴绝。
丁卯四月,余读书天瓦庵,午后同二三友人绝顶,看落照。
一友曰:“少需之,俟月出去。
胜期难再得,纵遇虎,亦命也。
且虎亦有道,夜则下山觅豚犬食耳,渠上山亦看月耶?”语亦有理。
四人踞坐金简石上。
是日,月正望,日没月出,山中草木都发光怪,悄然生恐。
月白路明,相与策杖而下。
行未数武,半山叫呼,乃余苍头同山僧七八人,持火燎、靿刀、木棍,疑余辈遇虎失路,缘山叫喊耳。
余接声应,奔而上,扶掖下之。
次日,山背有人言:“昨晚更定,有火燎数十把,大盗百馀人,过张公岭,不知出何地?”吾辈匿笑不之语。
谢灵运开山临澥,从者数百人,太守王琇惊駴,谓是山贼,及知为灵运,乃安。
吾辈是夜不以山贼缚献太守,亦幸矣。
嘉兴人开口烟雨楼,天下笑之。
然烟雨楼故自佳。
楼襟对莺泽湖,涳涳蒙蒙,时带雨意,长芦高柳,能与湖为浅深。
湖多精舫,美人航之,载书画茶酒,与客期于烟雨楼。
客至,则载之去,舣舟于烟波缥缈。
态度幽闲,茗炉相对,意之所安,经旬不返。
舟中有所需,则逸出宣公桥、角里街,果蓏蔬鲜,法膳琼苏,咄嗟立办,旋即归航。
柳湾桃坞,痴迷伫想,若遇仙缘,洒然言别,不落姓氏。
间有倩女离魂,文君新寡,亦效颦为之。
淫靡之事,出以风韵,习俗之恶,愈出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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