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春,将游庐山。
星子令丁君告余曰[1]:“庐山之胜,黄崖为最。
”余乃先观瀑于开先寺,毕,即往黄崖。
崖仄而高,箯舆升[2],奇峰重累如旗鼓戈甲从天上掷下[3],势将压己,不敢仰视;贪其奇,不肯不仰视。
屏气登颠[4],有舍利台,正对香炉峰。
又见瀑布,如良友再逢,百见不厌也。
旋下行,至三峡桥。
两山夹溪,水从东来,巨石阻之,小石尼之[5],怒号喷薄。
桥下有宋详符年碣[6],谛视良久,至栖贤寺宿焉。
次日闻雷,已而晴,乃往五老峰。
路渐陡,行五里许,回望彭蠡湖[7],帆竿排立,己所坐舟,隐隐可见。
正徘徊间,大雨暴至,云气坌涌,人对面不相识。
舆夫认云作地,踏空欲堕者屡矣。
引路里保,避雨远窜,大声呼,杳无应者。
天渐昏黑,雨愈猛,不审今夜投宿何所。
舆夫触石而颠,余亦仆,幸无所伤。
行李愈沾湿愈重,担夫呼謈[8],家僮互相怨尤,有泣者。
余素豪,至是不能无悸。
踯躅良久,犹临绝壑。
忽树外远远持火者来,如陷黑海见神灯,急前奔赴,则万松庵老僧曳杖迎,唶曰:“相待已久,惜公等误行十馀里矣。
”烧薪燎衣[9],见屋上插柳,方知是日清明也。
次日雪,冰条封山,触履作碎玉声。
望五老峰不得上,转身东下,行十馀里,见三大峰壁立溪上,其下水潺潺然。
余下车投以石,久之寂然,想深极,故尽数十刻尚未至底耶?旁积石础碎瓦砾无万数,疑即古大林寺之旧基。
舆夫曰:“不然,此石门涧耳。
”余笑谓霞裳曰[10]:“考据之学,不可与舆夫争长,姑存其说何害!”乃至天池,观铁瓦,就黄龙寺宿焉。
僧告余曰:“从万松庵到此,已陡下二千丈矣。
”问遇雨最险处何名,曰犁头尖也。
余五年游山皆乐,惟此行也苦,特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