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献鲮鲤于商陵君者,以为龙焉。
商陵君大悦,问其食,曰:「蚁。」商陵君使豢而扰之。
或曰:「是鲮鲤也,非龙也。」商陵君怒抶之,于是左右皆惧,莫敢言非龙者,遂从而神之。
商陵君观龙,龙卷屈如丸,倏而伸,左右皆佯惊,称龙之神。
商陵君又大惊,徙居之宫中,夜穴甓而逝,左右走报:「龙用壮,今果穿石去矣。」商陵君视其迹,则悼惜不已,乃养蚁以伺,冀其复来也。
无何,天大雨震电,真龙出焉。
商陵君谓为豢龙来,矢蚁以邀之。
龙怒震其宫。
商陵君死。
君子曰:「甚矣,商陵君之愚也,非龙而以为龙,及其见真龙也,则以鲮鲤之食待之,座震以死,自取之也。」
予谒告南归,以成化戊戌冬十月十六日过大枪岭。
抵大柳树驿,时日过午矣,不欲但已,问驿吏,吏绐言,须晚,尚可及滁州也。
上马行三十里,稍稍闻从者言,前有清流关,颇险恶,多虎。
心识之。
抵关,已昏黑,退无所止。
即遣人驱山下邮卒,挟铜钲束燎以行。
山口两峰夹峙,高数百寻,仰视不极。
石栈岖崟,悉下马,累肩而上。
仍相约,有警即前后呼噪为应。
适有大星,光煜煜,自东西流。
寒风暴起,束燎皆灭,四山草木萧飒有声。
由是人人自危,相呼噪不已。
铜征哄发,山谷响动。
行六七里,及山顶,忽见月出如烂银盘,照耀无际,始举手相庆。
然下山犹心悸不能定者久之。
予默计此关乃赵检点破南唐擒其二将处。
兹游虽险,而奇当为平生绝冠。
夜二鼓,抵滁阳。
十七日午,过全椒,趋和州。
自幸脱险即夷,无复置虑。
行四十里,渡后河。
见面山隐隐,问从者,云:“当陟此,乃至和州香林院。
”已而,日冉冉过峰后,马入山嘴,峦岫回合,桑田秩秩,凡数村,俨若武陵、仇池,方以为喜。
既暮,入益深,山益多,草木塞道,杳不知其所穷,始大骇汗。
过野庙,遇老叟,问此为何山,曰:“古昭关也。
去香林院尚三十余里,宜急行。
前山有火起者,乃烈原以驱虎也。
”时铜钲、束燎皆不及备。
傍山涉涧,怪石如林,马为之避易;众以为伏虎,却顾反走,颠仆枕藉,呼声甚微,虽强之大噪,不能也。
良久乃起,复循岭以行,谛视崖堑,深不可测,涧水潺潺,与风疾徐。
仰见星斗满天,自分恐不可免。
且念伍员昔尝厄于此关,岂恶地固应尔耶?尽二鼓,抵香林。
灯下恍然自失,如更生者。
噫!予以离亲之久,诸所弗计,冒险夜行,度二关,犯虎穴,虽濒危而幸免焉,其亦可谓不审也已!谨志之,以为后戒。
牝鸡引雏于庭,啄残粒,拾虫蚁,佝佝自得。
隼过其上。
见以为搏雏也,亟翼雏匿之。
隼去乃出雏,饮啄如故。
顷之,有乌下集于傍。
鸡顾雏且避且就。
乌稍狎之,鸡以为无害也,遂恣雏饮啄不复避。
乌伺鸡狎,亟攫一雏飞去。
乔奄家畜一猫,自奇之,号于人曰“虎猫。
”客说之曰:“虎诚猛,不若龙之神也,请更名曰‘龙猫’。
”又客说之曰:“龙固神于虎也,龙升天,须浮云,云其尚于龙乎,不如名曰‘云’。
”又客说之曰:“云霭蔽天,风倏散之,云故不敌风也,请更名曰‘风’。
”又客说之曰:“大风飙起,维屏以墙,斯足蔽矣,风其如墙何?名之曰‘墙猫’可。
”又客说之曰:“维墙虽固,维鼠穴之,墙斯圮矣!墙又如鼠何?即名曰‘鼠猫’可也。
”东里丈人嗤之曰:“噫嘻!捕鼠者故猫也,猫即猫耳,胡为自失其本真哉?”
上元姚三老赀甲闾右,尝买别墅,其中有池亭,假山皆太湖怪石。
一日狂客王大痴来游,酌池上,酒酣,大痴曰:“翁费直几何?”曰:“费千金。
”大痴曰:“二十年前,老夫曾觞咏于此,主人告我费且万金,翁何得之易邪?”三老曰:“我谋之久矣,其孙子无可奈何,只得贱售。
”大痴曰:“翁当效刻石平泉,垂戒子孙,异时无可奈何,不宜贱售。
粤令性悦谀,每布一政,群下交口赞誉,令乃欢。
一隶欲阿其意,故从旁与人偶语曰:“凡居民上者,类喜人谀,惟阿主不然,视人誉篾如耳。
”其令耳之,亟召吏前,抚膺高蹈,嘉赏不已,曰:“嘻,知余心者惟汝,良吏哉!”自是昵之有加。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
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简策,斯为美也。
苟遇知己,不能扶危于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钓名沽誉,眩世炫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
盖尝因而论之,豫让臣事智伯,及赵襄子杀智伯,让为之报讎。
声名烈烈,虽愚夫愚妇,莫不知其为忠臣义士也。
呜呼!让之死固忠矣,惜乎处死之道,有未忠者存焉!何也?观其漆身吞炭,谓其友曰:「凡吾所为者极难,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也。」谓非忠可乎?及观斩衣三跃,襄子责以不死于中行氏,而独死于智伯。
让应曰:「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即此而论,让有馀憾矣。
段规之事韩康,任章之事魏献,未闻以国士待之也;而规也章也,力劝其主从智伯之请,与之地以骄其志,而速其亡也。
郤疵之事智伯,亦未尝以国士待之也;而疵能察韩、魏之情,以谏智伯。
虽不用其言,以至灭亡,而疵之智谋忠告,已无愧于心也。
让既自谓智伯待以国士矣。
国士,济国之事也。
当伯请地无厌之日,纵欲荒弃之时,为让者,正宜陈力就列,谆谆然而告之曰:「诸侯大夫,各受分地,无相侵夺,古之制也。
今无故而取地于人,人不与,而吾之忿心必生;与之,则吾之骄心以起。
忿必争,争必败;骄必傲,傲必亡。」谆切恳至,谏不从,再谏之;再谏不从,三谏之;三谏不从,移其伏剑之死,死于是日。
伯虽顽冥不灵,感其至诚,庶几复悟。
和韩、魏,释赵围,保全智宗,守其祭祀。
若然,则让虽死犹生也,岂不胜于斩衣而死平?让于此时,曾无一语开悟主心,视伯之危亡,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也。
袖手旁观,坐待成败,国士之报,曾若是乎?智伯既死,而乃不胜血气之悻悻,甘自附于刺客之流。
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虽然,以国士而论,豫让固不足以当矣;彼朝为讎敌,暮为君臣,觍然而自得者,又让之罪人也。
噫!
汝有田舍翁,家资殷盛,而累世不识之乎。
一岁,聘楚士训其子。
楚士始训之搦管临朱,书一画训曰“一”字,书二画训曰“二”字,书三画训曰“三”字。
其子辄欣欣然掷笔,归告其父曰:“儿得矣,儿得矣,可无烦先生,重费馆穀也,请谢去。
”其父喜而从之。
具币谢遣楚士。
逾时,其父拟征召姻友万氏姓者饮,令子晨起治状,久之不成。
父趣之,其子恚曰:“天下姓字夥矣,奈何姓万?自晨起至今,才完五百画也。
”初机士偶一解,而即訑訑自矜有得。
殆类是已。
尝闻一青衿,生性狡,能以谲计诳人。
其学博持教甚严,诸生稍或犯规,必遣人执之,扑无赦。
一日,此生适有犯,学博追执甚急,盛怒待之。
已而生至,长跪地下,不言他事,但曰:“弟子偶得千金方在处置故来见迟耳。
”博士闻生得金多,辄霁怒,问之曰:“尔金从何处来?”曰:“得诸地中。
”又问:“尔欲作何处置?”生答曰:“弟子故贫,无资业,今与妻计:以五百金市田,二百金市宅,百金置器具,买童妾,止剩百金,以其半市书,将发愤从事焉,而以其半致馈先生,酬平日教育,完矣。
”博士曰:“有是哉!不佞何以当之?”遂呼使者治具,甚丰洁,延生坐觞之,谈笑款洽,皆异平日。
饮半酣,博士问生曰:“尔适匆匆来,亦曾收金箧中扃钥耶?”生起曰:“弟子布置此金甫定,为荆妻转身触弟子,醒已失金所在,安用箧?”博士蘧然曰:“尔所言金,梦耶?”生答曰:“固梦耳。
”博士不怿,然业与款洽,不能复怒。
徐曰:“梦中得金,犹不忘先生,况实得耶?”更一再觞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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