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游上海十五年矣。
寓廬屬在洋場,耳目所及,見聞遂夥。
因思此邦自互市以來,繁華景象日盛一日,停車者踵相接,入市者目幾眩,駸駸乎駕粵東、漢口諸名鎮而上之。
來遊之人,中朝則十有八省,外洋則二十有四國。
各懷入國問俗、入境問禁之心,而言語或有不通,嗜好或有各異,往往悶損,以目迷足裹爲憾。
旅居無事,爰仿《都門紀略》輯成一書,不憚煩瑣,詳細備陳。
俾四方文人學士、遠商巨賈身歷是邦,手一編而翻閱之。
欲有所之者庶不至迷於所往;即偶然莫辨者,亦不必詢之途人,似亦方便之一端。
若謂可作遊滬者之指南針也,則吾豈敢!
光緒二年冬至日仁和葛元煦識。
夫字以神爲精魄,神若不知,則字無態度也;以心爲筋骨,心若不堅,則字無勁健也;以副毛爲皮膚,副若不圓,則字無溫潤也。
所資心副相參用,神氣沖和爲妙。
今比重明輕,用指腕不如鋒鋩,用鋒鋩不如沖和之氣,自然手腕輕虛,則鋒含沉靜。
夫心合於氣,氣合於心;神,心之用也,心必靜而已矣。
虞安吉雲:夫未解書意者,一點一畫皆求象本,乃轉自取拙,豈是書邪?縱放類本,體樣奪真,可圖其字形,未可稱解筆意,此乃類乎效顰未入西施之奧室也。
故其始學得其粗,未得其精。
太緩者滯而無筋,太急者病而無骨,橫毫側管則鈍慢而肉多,豎管直鋒則乾枯而露骨。
及其悟也,心動而手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粗而能銳,細而能壯,長者不爲有餘,短者不爲不足,思與神會,同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矣。
一語末了,只聽窗外竹子上一聲響,恰似窗屜子倒了一般,衆人嚇了一跳。
丫鬟們出去瞧時,簾外丫鬟嚷道:“一個大蝴蝶風箏,掛在竹梢上了。
”衆丫鬟笑道:“好一個齊整風箏!不知是誰家的,斷了線。
咱們拿下他來。
”寶玉等聽了,也都出來看時,寶玉笑道:“我認得這風箏,這是大老爺那院裏嫣紅姑娘放的。
拿下來給他送過去罷。
”紫鵑笑道:“難道天下沒有一樣的風箏,單有這個不成?二爺也太死心眼兒了!我不管,我且拿起來。
”探春道:“紫鵑也太小器了,你們一般有的,這會子拾人走了的,也不嫌個忌諱?”黛玉笑道:“可是呢。
把咱們的拿出來,咱們也放放晦氣。

丫頭們聽見放風箏,巴不得一聲兒,七手八腳,都忙着拿出來:也有美人兒的,也有沙雁兒的。
丫頭們搬高墩,捆剪子股兒,一面撥起籰子來。
寶釵等都立在院門前,命丫頭們在院外敞地下放去。
寶琴笑道:“你這個不好看,不如三姐姐的一個軟翅子大鳳凰好。
”寶釵回頭向翠墨笑道:“你去把你們的拿來也放放。

寶玉又興頭起來,也打發個小丫頭子家去,說:“把昨兒賴大娘送我的那個大魚取來。
”小丫頭子去了半天,空手回來,笑道:“秦雯姑娘昨兒放走了。
”寶玉道:“我還沒放一遭兒呢!”探春笑道:“橫豎是給你放晦氣罷了!”寶玉道:“再把大螃蟹拿來罷。
”丫頭去了,同了幾個人,扛了一個美人並籰子來,回說:“襲姑娘說:昨兒把螃蟹給了三爺了,這一個是林大娘才送來的,放這一個罷。
”寶玉細看了一回,只見這美人做的十分精緻,心中歡喜,便叫:“放起來!”
此時探春的也取了來,丫頭們在那山坡上已放起來。
寶琴叫丫頭放起一個大蝙蝠來,寶釵也放起個一連七個大雁來,獨有寶玉的美人,再放不起來。
寶玉說丫頭們不會放,自己放了半天,只起房高,就落下來,急的頭上的汗都出來了。
衆人都笑他,他便恨的摔在地下,指着風箏說道:“要不是個美人,我一頓腳跺個稀爛。
”黛玉笑道:“那是頂線不好,拿去叫人換好了,就好放了再取一個來放吧。

寶玉等大家都仰面看天上這幾個風箏起在空中。
一時風緊,衆丫鬟都用娟子墊着手放。
黛玉見風力緊了,過去將籰子一鬆,只聽“豁喇喇”一陣響,登時線盡,風箏隨風去了。
黛玉因讓衆人來放。
衆人都說:“林姑娘的病根兒都放了去了,咱們大家都放了吧。
”於是丫頭們拿過一把剪子來,餃斷了線,那風箏都飄飄颻颻隨風而去。
一時只有雞蛋大小,一展眼只剩下一點黑星兒,一會兒就不見了。
衆人仰面說道:“有趣,有趣!”說着,有丫頭來清吃飯,大家方散。
蓋士人讀書,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識,第三要有恆。
有志則斷不甘爲下流;有識則知學問無盡,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觀海,如井蛙之窺天,皆無識者也;有恆則斷無不成之事。
此三者缺一不可。
范進進學回家,母親、妻子俱各歡喜。
正待燒鍋做飯,只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裏拿着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
范進向他作揖,坐下。
胡屠戶道:“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
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帶挈你中了個相公,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
”范進唯唯連聲,叫渾家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在茅草棚下坐着。
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
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
比如我這行事裏,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
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
”范進道:“岳父見教的是。
”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裏坐着吃飯。
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
我女孩兒也吃些。
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兩個都來坐着吃了飯。
吃到日西時分,胡屠戶吃的醺醺的。
這裏母子兩個,千恩萬謝。
屠戶橫披了衣服,腆着肚子去了。
次日,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
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
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
不覺到了六月盡間,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
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一個狗血噴頭,道:“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蛤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不過意,舍與你的。
如今癡心就想中起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裏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裏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孃和你老婆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都把與你去丟在水裏,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一頓夾七夾八,罵的范進摸門不着。
辭了丈人回來,自心裏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着丈人,到城裏鄉試。
出了場,即便回家。
家裏已是餓了兩三天。
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到出榜那日,家裏沒有早飯的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集上去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
【其一】
前求鐫圖書,內有欲鐫“藕漁”二字者。
若已經鐫就則已,倘尚未動筆,望改篆“草堂”二字。
至囑,至囑!茅屋尚未營成,俟葺補已就,當竭誠邀駕作一日劇談耳。
但恨無佳茗共啜也。
平子望致意。
不宣。
成德頓首。
初四日。
【其二】
前來章甚佳,足稱名手。
然自愚觀之,刀鋒尚隱,未覺蒼勁耳。
但鐫法自有家數,不可執一而論,造其極可也。
日者竭力構求舊凍,以供平子之鐫,尚未如願。
今將所有壽山幾方,敢求渠篆之。
石甚粗礪,且未磨就,並唏細緻之爲感。
疊承雅惠,謝何可言!特此,不備。
十七日成德頓首。
石共十方,其欲刻字樣,並俱書於上。
又拜。
【其三】
前託潘公一事,乞命使促之。
夜來微雨西風,亦春來頭一次光景。
今朝霽色,亦復可愛。
恨無好句以酬之,奈何,奈何!平子竟不來,是何意思?成德頓首。
【其四】
兩日體中已大安否?弟於昨日忽患頭痛,喉腫。
今日略差,尚未痊癒也。
道兄體中大好,或於一二日內過荒齋一談,何如,何如?特此,不一。
來中頓首,更有一要語,爲老師事,欲商酌。
又拜。
【其五】
廳聯書上,甚愧不堪。
昨竟大飽而歸,又承吾哥不以貴遊相待,而以朋友待之,真不啻即飽以德也。
謝謝!此真知我者也。
當圖一知己之報於吾哥之前,然不得以尋常酬答目之。
一人知己,可以無恨,餘與張子,有同心矣。
此啓,不一。
成德頓首。
十二月歲除前二日。
因無大圖章,竟不曾用。
【其六】
一二日間,可能過我?張子由畫三弟像,望轉索付來手。
諸子及悉,特此。
成德頓首。
七月四日。
【其七】
素公小照奉到,幸簡入,簡入!諸容再布,不盡。
成德頓首。
七月十一日。
【其八】
久未晤面,懷念甚切也,想已返轡津門矣。
奚匯升可令其於一二日間過弟處,感甚,感甚!海色煙波,寧無新作?並望教我。
十月十八日。
成德頓首。
【其九】
姚老師已來都門矣,吾哥何不於日斜過我。
不盡。
成德頓首。
三月既日。
【其十】
花馬病尚未愈,恐食言,昨故令帶去。
明早家大人扈駕往西山,他馬不能應命,或竟騎去亦可。
文書已悉,不宣。
成德頓首。
【其十一】
德白:比來未晤,甚念。
平子兄幸囑其一二日內撥冗過我爲禱。
此啓,不盡。
初四日,德頓首。
並欲攜刀筆來,有數石可鐫也。
如何?
【其十二】
天津之行,可能果否?鬥科望速抄出見示。
聚紅杯乞付來手。
三令弟小照亦望檢發,至感,至感!特此,不一。
成德頓首。
大鐵椎,不知何許人。
北平陳子燦省兄河南,與遇宋將軍家。
宋,懷慶青華鎮人,工技擊,七省好事者皆來學,人以其雄健,呼宋將軍雲。
宋弟子高信之,亦懷慶人,多力善射,長子燦七歲,少同學,故嘗與過宋將軍。
時座上有健啖客,貌甚寢,右脅夾大鐵椎,重四五十斤,飲食拱揖不暫去。
柄鐵摺疊環復,如鎖上練,引之長丈許。
與人罕言語,語類楚聲。
扣其鄉及姓字,皆不答。
既同寢,夜半,客曰:“吾去矣!”言訖不見。
子燦見窗戶皆閉,驚問信之。
信之曰:“客初至,不冠不襪,以藍手巾裹頭,足纏白布,大鐵椎外,一物無所持,而腰多白金。
吾與將軍俱不敢問也。
”子燦寐而醒,客則鼾睡炕上矣。
一日,辭宋將軍曰:“吾始聞汝名,以爲豪,然皆不足用。
吾去矣!”將軍強留之,乃曰:“吾數擊殺響馬賊,奪其物,故仇我。
久居,禍且及汝。
今夜半,方期我決鬥某所。
”宋將軍欣然曰:“吾騎馬挾矢以助戰。
”客曰:“止!賊能且衆,吾欲護汝,則不快吾意。
”宋將軍故自負,且欲觀客所爲,力請客。
客不得已,與偕行。
將至鬥處,送將軍登空堡上,曰:“但觀之,慎弗聲,令賊知也。

時雞鳴月落,星光照曠野,百步見人。
客馳下,吹觱篥數聲。
頃之,賊二十餘騎四面集,步行負弓矢從者百許人。
一賊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揮椎,賊應聲落馬,馬首裂。
衆賊環而進,客奮椎左右擊,人馬仆地,殺三十許人。
宋將軍屏息觀之,股慄欲墮。
忽聞客大呼曰:“吾去矣。
”塵滾滾東向馳去。
後遂不復至。
將軍既解宣州圍,鐃歌一路行如飛。
行行東至瀨水上,乃營金屋安玉扉。
步障十重列紈綺,流蘇百結垂珠璣,天吳紫鳳貼地滿,珊瑚玉樹燈相輝。
靈蠵之柈大蠡盞,椒花釀熟羊羔肥。
坐中貂錦半時貴,眼下繁華當世稀。
道是將軍畢婚禮,姬姜舊聘今于歸。
蘭陵道遠蹇修往,春水吳船憑指揮。
良辰風日最明媚,雪消沙暖晴波翠。
雙橋兒女競歡聲,新年梅柳酣春意。
卓午遙聞鼓吹喧,前津已報夫人至。
將軍含笑下階行,衆客無聲環堵侍。
綵船剛艤將軍門,船中之女隼入而猱奔。
結束雅素謝雕飾,神光綽約天人尊,若非瑤池陪輦之貴主,定是璇宮宵織之帝孫。
頎身屹以立,玉貌慘不慍。
斂袖向衆客:“來此堂者皆高軒,我亦非化外,從頭聽我分明言:我是蘭陵宦家女,世亂人情多險阻。
一母而兩兄,村舍聊僻處。
前者冰畦自灌蔬,將軍過之屢延佇。
提甕還家急閉門,曾無一字相爾汝。
昨來兩材官,金幣溢筐筥。
謂有赤繩系,我母昔口許,茲用打槳迎,期近慎勿拒。
我兄稍誰何,大聲震柱礎。
露刃數十輩,狼虎紛伴侶。
一呼遽坌集,戶外駭行旅。
其勢殊訌訌,奮飛難遠舉。
我如不偕來,盡室驚魂無死所。
我今已偕來,要問將軍此何語?”女言縷縷中腸焚,突前一手揕將軍,一手有劍欲出且未出:“我言是真是假汝耳聞不聞?我惟捉汝姑蘇去,中丞臺下陳訴所云云。
請爲庶人上達堯舜君,古來多少名將鐘鼎留奇芬,一切封侯食邑賜錢賜絹種種國恩外,是否聽其劫掠良閨弱息爲策勳?詔書咫尺下五雲,萬一我嫁汝,汝意豈不欣?不有天子命,斷斷不能解此紛。
汝如怒我則殺我,譬如幺幺細瑣撲落糞土一蚤蚊。
不則我以我劍奪汝命,五步之內頸血立濺青絁裙。
門外長堤無數野棠樹,樹下餘地明日與築好色將軍墳。
一生一死速作計,奚用俯首不語侷促同斯文?”將軍平日叱吒雷車殷,兩臂發石無慮千百斤,此時面目灰死紋,赬如中酒顏熏熏。
帳下健兒騰惡氛,握拳透爪齒咬齦。
將軍在人手,倉猝不得分,投鼠斯忌器,無計施戈矜。
將軍左右搖手揮其羣,目視衆客似乞片語通殷勤。
衆客驚甫定,前揖女公子:“聆女公子言,怒發各上指。
要之將軍心,始願不到此。
求婚固有之,篡取敢非理。
鹵莽不解事,罪在使人耳。
若兩材官者,矯命必重箠。
如今無他言,仍送還鄉里。
將軍親造門,肉袒謝萬死。
敬奉不腆儀,堂上佐甘旨。
事過如煙雲,太空本無滓。
請即回舟行,食言如白水!”女視衆客笑且顰:“諸君視我黃口侲。
彼今大失望,野性詎肯馴?山魖尋仇讎,蓄念愈不仁。
慨從軍興來,處處兵殺民。
殺民當殺賊,流毒滋垓垠。
蘭陵官道上,若輩來往頻
舊中涓範君養民,以崇禎十七年夏,自京師徒步入華山爲黃冠②。
數年,始克結廬於西峯之左,名曰復庵。
華下之賢士大夫多與之遊;環山之人皆信而禮之。
而範君固非方士者流也。
幼而讀書,好《楚辭》、諸子及經史,多所涉獵,爲東宮伴讀。
方李自成之挾東宮二王以出也,範君知其必且西奔,於是棄其家走之關中,將盡厥職焉。
乃東宮不知所之,而範君爲黃冠矣。
太華之山,懸崖之顛,有鬆可蔭,有地可蔬,有泉可汲,不稅於官,不隸於宮觀之籍。
華下之人或助之材,以創是庵而居之。
有屋三楹,東向以迎日出。
餘嘗一宿其庵,開戶而望,大河之東,雷首之山蒼然突兀,伯夷、叔齊之所采薇而餓者,若揖讓乎其間,固範君之所慕而爲之者也。
自是而東,則汾之一曲,綿上之山出沒於雲煙之表,如將見之;介子推之從晉公子,既反國而隱焉,又範君之所有志而不遂者也。
又自是而東,太行、碣石之間,宮闕山陵之所在。
去之茫茫,而極望之不可見矣,相與泫然!
作此記,留之山中。
後之君子登斯山者,無忘範君之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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