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
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
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
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
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
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
"復問: "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雲:"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
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
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
"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次日,韋使君請益。
師升座,告大衆曰:總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
復雲: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
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
吾今爲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諦聽,吾爲汝說。
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唸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
此須心行,不在口唸,口唸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
口唸心行,則心口相應。
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
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
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
自性真空,亦復如是。
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
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
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
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捨,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爲大。
故曰摩訶。
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
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爲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爲邪見故。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
用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來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
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爲真性自用。
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
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
一切處所,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
世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空。
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
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爲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即名爲彼岸,故號波羅蜜。
慧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鉢。
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粗糙,極意參尋,爲衆人先,趁及慧能。
慧能擲下衣鉢於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
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雲:“行者行者,我爲法來,不爲衣來。
”慧能遂出,盤坐石上。
惠明作禮雲:“望行者爲我說法。
”慧能雲:“汝既爲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爲汝說。
”明良久,慧能雲:“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
復問雲:“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慧能雲:“與汝說者,即非密也。
汝若返照,密在汝邊。
”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
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今行者即惠明師也。
”慧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
”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慧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
”明禮辭。
路睹死屍衆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衆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
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爲教授師,必是他得。
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
”諸人聞語,總皆息心,成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爲我與他爲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
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
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
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雲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
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
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
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
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祖一日忽見慧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慧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
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爲第六代祖。
火急速去,不得遲滯。
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
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
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
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
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
經雲: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
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
門人誦偈,皆嘆善哉!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
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
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
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
”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爲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慧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
”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
慧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
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爲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慧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遂啓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不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祖知悟本性,謂慧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三更受法,人盡不知。
便傳頓教及衣鉢,雲:“汝爲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佈將來,無令斷絕。
聽吾偈曰: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
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爲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
亙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
衣爲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
汝須速去,恐人害汝。
”慧能啓曰:“向甚處去?”祖雲:“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慧能三更領得衣鉢,雲:“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
”祖相送直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櫓自搖。
慧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櫓。
”祖雲:“合是吾渡汝。
”慧能曰:“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
慧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
”祖雲:“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
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 "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
" 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爲堪作佛?"惠能曰: "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衆總在左右,乃令隨衆作務。
惠能曰:"惠能啓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
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雲:"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
"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經八月餘。
慧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
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
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
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遁,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
時有風吹幡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幡動,議論不已。
慧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一衆駭然。
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議,見慧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
宗雲:“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慧能曰:“不敢。
”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鉢,出示大衆。
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慧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慧能曰:“爲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慧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
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爲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議,猶如真金。
於是爲慧能祝髮,願事爲師。
慧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
慧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
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
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慧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
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
一衆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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