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唐〕 773 - 819 年
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河东郡(今山西永济县)人,著名杰出诗人、哲学家、儒学家乃至成就卓著的政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著名作品有《永州八记》等六百多篇文章,经后人辑为三十卷,名为《柳河东集》。
因为他是河东人,人称柳河东,又因终于柳州刺史任上,又称柳柳州。
柳宗元与韩愈同为中唐古文运动的领导人物,并称“韩柳”。
柳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货视之。
自毁齿以上,父兄鬻卖以觊其利。
不足,则取他室,束缚钳梏之,至有须鬣者,力不胜,皆屈为僮。
当道相贼杀以为俗。
幸得壮大,则缚取幺弱者,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
以是越中户口滋耗,少得自脱。
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斯亦奇矣。
桂部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
童寄者,柳州荛牧儿也。
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
去逾四十里之虚所卖之。
寄伪儿啼,恐栗,为儿恒状,贼易之,对饮,酒醉。
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
童微伺其睡,以缚背刃,力下上,得绝,因取刃杀之。
逃未及远,市者还,得童,大骇,将杀童。
遽曰:“为两郎僮,孰若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
郎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
”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幸而杀彼,甚善。
”即藏其尸,持童抵主人所。
愈束缚,牢甚。
夜半,童自转,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复取刃杀市者。
因大号,一虚皆惊。
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
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于官。

虚吏白州,州白大府。
大府召视儿,幼愿耳。
刺史颜证奇之,留为小吏,不肯。
与衣裳,吏护还之乡。
乡之行劫缚者,侧目莫敢过其门。
皆曰:“是儿少秦武阳二岁,而讨杀二豪,岂可近耶!”
有道士言:“人皆有尸虫三,处腹中,伺人隐微失误,辄籍记。
日庚申,幸其人之昏睡,出谗于帝以求飨。
以是人多谪过、疾疠、夭死。
” [文言文翻译/解释]: 有道士说:“人都有三条尸虫,呆在腹中,等待人有隐蔽细小的过错,就用本子记下来。
到庚申那天,趁人昏睡的时候,在玉帝那进谗言来要求食物。
这样人们多般会因为过失被贬谪、得疾病、会夭折。

柳子特不信,曰:“吾闻‘聪明正直者为神’。
帝,神之尤者,其为聪明正直宜大也,安有下比阴秽小虫,纵其狙诡,延其变诈,以害于物,而又悦之以飨?其为不宜也殊甚。
吾意斯虫若果为是,则帝必将怒而戮之,投于下土,以殄其类,俾夫人咸得安其性命而苛慝不作,然后为帝也。
” [文言文翻译/解释]: 我柳某就不信,说:“我听说‘聪明正直的人是神’。
玉帝,神之中最杰出的,他的聪明正直应当是最高的了,又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勾结阴险肮脏的小虫,纵容它们的奸诈狡猾,放任它们的机变狡诈,去危害万物,还取悦它们提供食物呢?这种行为也太不合适了。
我想这虫如果真的做这种事,那么玉帝必然发怒而杀它,丢到地下去,灭绝它们这一种类,使人都可以安生立命从而疾病灾祸不发生,这样才是玉帝啊。
若知牛乎?牛之为物,魁形巨首。
垂耳抱角,毛革疏厚。
牟然而鸣,黄钟满胆。
抵触隆曦,日耕百亩。
往来修直,植乃禾黍。
自种自敛,服箱以走。
输入官仓,己不适口。
富穷饱饥,功用不有。
陷泥蹶块,常在草野。
人不惭愧,利满天下。
皮角见用,肩尻莫保。
或穿缄滕,或实俎豆。
由是观之,物无逾者。
不如羸驴,服逐驽马。
曲意随势,不择处所。
不耕不驾,藿菽自与。
腾踏康庄,出入轻举。
喜则齐鼻,怒则奋踯。
当道长鸣,闻者惊辟。
善识门户,终身不惕。
牛虽有功,于己何益!命有好丑,非若能力。
慎勿怨尤,以受多福。
韩愈谓柳子曰:「若知天之说乎?吾为子言天之说。
今夫人有疾痛、倦辱、饥寒甚者,因仰而呼天曰:『残民者昌,佑民者殃!』又仰而呼天曰:『何为使至此极戾也?』若是者,举不能知天,夫果蓏饮食既坏,虫生之;人之血气败逆壅底,为痈疡、疣赘、瘘痔,虫生之;木朽而蝎中,草腐而萤飞,是岂不以坏而后出耶?物坏,虫由之生;元气阴阳之坏,人由之生。
虫之生而物益坏,食啮之,攻穴之,虫之祸物也滋甚。
其有能去之者,有功于物者也;繁而息之者,物之仇也。
人之坏元气阴阳也亦滋甚:垦原田,伐山林,凿泉以井饮,窾墓以送死,而又穴为郾溲,筑为墙垣、城郭、台榭、观游,疏为川渎、沟洫、陂池,燧木以燔,革金以熔,陶甄琢磨,悴然使天地万物不得其情,幸幸冲冲,攻残败挠而未尝息。
其为祸元气阴阳也,不甚于虫之所为乎?吾意有能残斯人,使日薄岁削,祸元气阴阳者滋少,是则有功于天地者也;蓄而息之者,天地之仇也。
今夫人举不能知天,故为是呼且怨也。
吾意天闻其呼且怨,则有功者受赏必大矣,其祸焉者受罚亦大矣。
子以吾言为何如?」
柳子曰:「子诚有激而为是耶?则信辩且美矣。
吾能终其说。
彼上而元者,世谓之天;下而黄者,世谓之地;浑然而中处著,世谓之元气;寒而暑者,世谓之阴阳。
是虽大,无异果蓏、痈痔、草木也。
假而有能去其攻穴者,是物也,其能有报乎?蕃而息之者,其能有怒乎?天地,大果蓏也;元气,大痈痔也;阴阳,大草木也,其乌能赏功而罚祸乎?功者自功,祸者自祸,欲望其赏罚者,大谬矣;呼而怨,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谬矣。
子而信子之仁义以游其内,生而死尔,乌置存亡得丧于果蓏、痈痔、草木耶?」
二十一日,宗元白:
辱书云,欲相师。
仆道不笃,业甚浅近,环顾其中,未见可师者。
虽常好言论,为文章,甚不自是也。
不意吾子自京师来蛮夷间,乃幸见取。
仆自卜固无取,假令有取,亦不敢为人师。
为众人师且不敢,况敢为吾子师乎?
孟子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由魏、晋氏以下,人益不事师。
今之世,不闻有师,有辄哗笑之,以为狂人。
独韩愈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
世果群怪聚骂,指目牵引,而增与为言辞。
愈以是得狂名,居长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东,如是者数矣。
屈子赋曰:“邑犬群吠,吠所怪也。
”仆往闻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则犬吠,余以为过言。
前六七年,仆来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岭,被南越中数州。
数州之犬,皆苍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无雪乃已,然后始信前所闻者。
今韩愈既自以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独见病,亦以病吾子。
然雪与日岂有过哉?顾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几人,而谁敢炫怪于群目,以召闹取怒乎?
仆自谪过以来,益少志虑。
居南中九年,增脚气病,渐不喜闹。
岂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骚吾心?则固僵仆烦愦,愈不可过矣。
平居,望外遭齿舌不少,独欠为人师耳。
抑又闻之,古者重冠礼,将以责成人之道,是圣人所尤用心者也。
数百年来,人不复行。
近有孙昌胤者,独发愤行之。
既成礼,明日造朝,至外庭,荐笏,言于卿士曰:“某子冠毕。
”应之者咸怃然。
京兆尹郑叔则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预我耶?”廷中皆大笑。
天下不以非郑尹而快孙子,何哉独为所不为也。
今之命师者大类此。
吾子行厚而辞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貌;虽仆敢为师,亦何所增加也假而以仆年先吾子,闻道著书之日不后,诚欲往来言所闻,则仆固愿悉陈中所得者。
吾子苟自择之,取某事,去某事,则可矣;若定是非以敎吾子,仆才不足,而又畏前所陈者,其为不敢也决矣。
吾子前所欲见吾文,既悉以陈之,非以耀明于子,聊欲以观子气色,诚好恶如何也。
今书来言者皆大过。
吾子诚非佞誉诬谀之徒,直见爱甚故然耳!
始吾幼且少,为文章,以辞为工。
及长,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苟为炳炳烺烺,务采色,夸声音而以为能也。
凡吾所陈,皆自谓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远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于道不远矣。
故吾每为文章,未尝敢以轻心掉之,惧其剽而不留也;未尝敢以怠心易之,惧其弛而不严也;未尝敢以昏气出之,惧其昧没而杂也;未尝敢以矜气作之,惧其偃蹇而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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