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
〔宋〕 1039 - 1112 年
苏辙,字子由,一字同叔,晚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北宋文学家、诗人、宰相,“唐宋八大家”之一。
苏辙与父亲苏洵、兄长苏轼齐名,合称“三苏”。
生平学问深受其父兄影响,以散文著称,擅长政论和史论,苏轼称其散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
其诗力图追步苏轼,风格淳朴无华,文采少逊。
苏辙亦善书,其书法潇洒自如,工整有序。
著有《诗传》、《春秋传》、《栾城集》等行于世。
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渡海。
葺茅竹而居之。
日啖荼芋,而华屋玉食之念不存于胸中。
平生无所嗜好,以图史为园囿,文章为鼓吹,至此亦皆罢去。
独喜为诗,精深华妙,不见老人衰惫之气。
是时,辙亦迁海康,书来告曰:“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
追和古人,则始于东坡。
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
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
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
吾前后和其诗凡百数十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
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
子为我志之。
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
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
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
’渊明此语,盖实录也。
吾今真有此病,而不早自知。
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

嗟夫!渊明不肯为五斗米一束带见乡里小人,而子瞻出仕三十余年,为狱吏所折困,终不能悛,以陷于大难,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于渊明,其谁肯信之?虽然,子瞻之仕,其出入进退,犹可考也。
后之君子其必有以处之矣。
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
”区区之迹,盖未足以论士也。
辙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
子瞻常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
然自其斥居东坡,其学日进,沛然如川之方至。
其诗比杜子美、李太白为有余,遂与渊明比。
辙虽驰骤从之,常出其后,其和渊明,辙继之者亦一二焉。
人之于物,听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则人重而物轻。
人重而物轻,则物之附人也坚。
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轻也。
古之圣人,其取天下,非其驱而来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劫而留之也。
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为之长,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
夫是以去就之权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谓人重而物轻。
且夫吾之于人,己求而得之,则不若使之求我而后从之;己守而固之,则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后与之。
故夫智者或可与取天下矣,而不可与守天下。
守天下则必有大度者也。
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则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术留天下。
以术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
昔者三代之君,享国长远,后世莫能及。
然而亡国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
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诸侯用事,而秦独得山西之地,不过千里。
韩、魏压其冲,楚胁其肩,燕、赵伺其北,而齐掉其东。
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后合而为一。
秦见其取天下若此其难也,而以为不急持之,则后世且复割裂以为敌国。
是以销名城,杀豪杰,铸锋镝,以绝天下之望。
其所以准备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内愁苦无聊,莫有不忍去之意。
是以陈胜、项籍因民之不服,长呼起兵,而山泽皆应。
由此观之,岂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过之弊欤?
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见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
盖自东晋以来,刘聪、石勒、慕容、苻坚、姚兴、赫连之徒,纷纷而起者,不可胜数。
至于元氏,并吞灭取,略已尽矣,而南方未服。
元氏自分而为周、齐。
周并齐而授之隋。
隋文取梁灭陈,而后天下为一。
彼亦见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全得天下之众,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乐,而惧其不久;立于万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为举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据之怀,制为严法峻令,以杜天下之变。
谋臣旧将,诛灭略尽,独死于杨素之手,以及于大故。
终于炀帝之际,天下大乱,涂地而莫之救。
由此观之,则夫隋之所以亡者,无以异于秦也。
悲夫!古之圣人,修德以来天下,天下之所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视失天下甚轻。
夫惟视失天下甚轻,是故其心舒缓,而其为政也宽。
宽者生于无忧,而惨急者生于无聊耳。
昔尝闻之,周之兴,太王避狄于岐,豳之人民扶老携幼,而归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绝,丧失其旧国,而卒以大兴。
及观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于亡,然后知圣人之为是宽缓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南康太守听事之东,有堂曰“直节”,朝请大夫徐君望圣之所作也。
庭有八杉,长短巨细若一,直如引绳,高三寻,而后枝叶附之。
岌然如揭太常之旗,如建承露之茎;凛然如公卿大夫高冠长剑立于王庭,有不可犯之色。
堂始为军六曹吏所居,杉之阴,府史之所蹲伏,而簿书之所填委,莫知贵也。
君见而怜之,作堂而以“直节”命焉。
夫物之生,未有不直者也。
不幸而风雨挠之,岩石轧之,然后委曲随物,不能自保。
虽竹箭之良,松柏之坚,皆不免于此。
惟杉能遂其性,不扶而直,其生能傲冰雪,而死能利栋宇者与竹柏同,而以直过之。
求之于人,盖所谓不待文王而兴者耶?
徐君温良泛爱,所居以循吏称,不为皦察之政,而行不失于直。
观其所说,而其为人可得也。
《诗》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堂成,君以客饮于堂上。
客醉而歌曰:“吾欲为曲,为曲必屈,曲可为乎?吾欲为直,为直必折,直可为乎?有如此杉,特立不倚,散柯布叶,安而不危乎?清风吹衣,飞雪满庭,颜色不变,君来燕嬉乎!封植灌溉,剪伐不至,杉不自知,而人是依乎!庐山之民,升堂见杉,怀思其人,其无已乎?”歌阕而罢。
元丰八年正月十四,眉山苏辙记。
辙之不肖,何足以求交于鲁直;然家兄子瞻与鲁直往还甚久,辙与鲁直舅氏公择相知不疏,读君之文,诵其诗,愿一见者久矣。
性拙且懒,终不能奉咫尺之书致殷勤于左右,乃使鲁直以书先之,其为愧恨可量也!
自废弃以来,颓然自放,顽鄙愈甚,见者往往嗤笑,而鲁直犹有以取之。
观鲁直之书,所以见爱者,与辙之爱鲁直无异也。
然则书之先后,不君则我,未足以为恨也。
比闻鲁直吏事之馀,独居而蔬食,陶然自得。
盖古之君子不用于世,必寄于物以自遣,阮籍以酒,嵇康]以琴。
阮无酒,稽无琴,则其食草木而友麋鹿,有不安者矣。
独颜氏子饮水啜菽,居于陋巷,无假于外,而不改其乐,此孔子所以叹其不可及也。
今鲁直目不求色,口不求味,此其中所有过人远矣,而犹以问人,何也?闻鲁直喜与禅僧语,盖聊以是探其有无耶?渐寒,比日起居甚安,惟以自重。
泺水之源,发于城之西南山下,北流为皇,其浅可揭。
城之西门,跨而为桥。
自京师走海上者,皆道于其上。
每岁霖雨,南山水潦暴作,汇于城下,桥不能支,辄败。
熙宁六年,七月不雨,明年夏六月乃雨,淫潦继作,桥遂大坏。
知历城施君辩言于府曰:「水岁为桥害,请为石桥,以纾其役。
距城之东十五里,有废河败堰焉,其弃石铁可取以为用。」府用其言,以告转运使,得钱二十七万,以具工廪之费。
取石于山,取铁于府,取力于兵。
自九月至十一月而桥成,民不知焉。
三跌二门,安如丘陵,惊流循道,不复为虐。
方其未成也,太守李公日至于城上,视其工之良窳与其役之劳佚,而劝相之。
知历城施君实具其材,兵马都监张君用晦实董其事。
桥之南五里,有大沟焉,属于四涧,以杀暴水之怒,久废不治,于是疏其堙塞,筑其缺而完之。
桥之西二十步有沟焉,居民裴氏以石壅之,而屋于其上,水不得泄,则桥受其害,亦使去之,皆如其旧而止。
又明年,水复至,桥遂无患。
从事苏辙言曰:桥之役虽小也,然异时郡县之役,其利与民共者,其费得量取于民,法令宽简,故其功易成;今法严于恤民,一切仰给于官,官不能尽办,郡县欲有所建,其功比旧实难。
非李公之老于为政与二君之敏于临事,桥将不就。
夫桥之役虽小,然其劳且难成于旧则倍,不可不记也。
遂为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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