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作魚,庖中物耳。
雖復妙於形似,亦何所賞,但令饞獠生涎耳。
向若能作底柱折城,龍門岌嶪,驚濤險壯,使王鮪赤[插圖]之流,仰波而上泝,或其瑰怪雄傑,乘風霆而龍飛,彼或不自料其能薄,乘時射勢不至乎中流,折角點額,窮其變態,亦可以爲天下壯觀也。
——《豫章黃先生文集》
或議涪翁御奴婢不用鞭撻,能慈而不能威,涪翁笑曰:“奴婢賤人,不過爲惡而詐善,慢令而詐恭,當其見效在前,雖我亦不能不怒,退而自省不肖之狀,在予躬者甚多,方且自鞭其後,又何暇捨己之沐猴而治人之沐猴哉?”或曰:“孔子曰:‘小懲而大戒,小人之福。
'然則非歟?”涪翁曰:“然。
有是言也。
不曰‘不教而誅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乎?今之用鞭撻者,有能離此三過者乎?昔陶淵明爲彭澤令,遣一力助其子之耕耘,告之曰:‘此亦人子也,善遇之。
'此所謂臨人而有父母之心者也。
夫臨人而無父母之心,是豈人也哉!是豈人也哉!”
——《山谷集》
道京師而東,水浮濁流,陸走黃塵,陂田蒼莽,行者倦厭。
凡八百里,始得靈壁張氏之園於汴之陽。
其外修竹森然以高,喬木蓊然以深。
其中因汴之餘浸以爲陂池,取山之怪石以爲巖阜,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柏,有山林之氣;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態;華堂廈屋,有吳蜀之巧。
其深可以隱,其富可以養。
果蔬可以飽鄰里,魚鱉筍茹可以饋四方之賓客。
餘自彭城移守吳興,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
肩輿叩門,見張氏之子碩。
碩求余文以記之。
維張氏世有顯人,自其伯父殿中君,與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靈壁,而爲此園,作蘭皋之亭以養其親。
其後出仕於朝,名聞一時,推其餘力,日增治之,於今五十餘年矣。
其木皆十圍,岸谷隱然。
凡園之百物,無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
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
譬之飲食,適於飢飽而已。
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
處者安於故而難出,出者狃於利而忘返。
於是有違親絕俗之譏,懷祿苟安之弊。
今張氏之先君,所以爲其子孫之計慮者遠且周,是故築室藝園於汴、泗之間,舟車冠蓋之衝,凡朝夕之奉,燕遊之樂,不求而足。
使其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隱,則俯仰山林之下。
於以養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
故其子孫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稱,處者皆有節士廉退之行。
蓋其先君子之澤也。
餘爲彭城二年,樂其土風。
將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餘厭也,將買田於泗水之上而老焉。
南望靈壁,雞犬之聲相聞,幅巾杖屨,歲時往來於張氏之園,以與其子孫遊,將必有日矣。
元豐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記。
黃州定惠院東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
每歲盛開,必攜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
今年復與參寥師及二三子訪焉,則園已易主。
主雖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
山上多老枳木,性瘦韌,筋脈呈露,如老人項頸。
花白而圓,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
此木不爲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
既飲,往憩於尚氏之第。
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處修潔,如吳越間人,竹林花圃皆可喜。
醉臥小板閣上,稍醒,聞坐客崔成老彈雷氏琴,作悲風曉月,錚錚然,意非人間也。
晚乃步出城東,鬻大木盆,意者謂可以注清泉,瀹瓜李,遂夤緣小溝,入何氏、韓氏竹園。
時何氏方作堂竹間,既闢地矣,遂置酒竹陰下。
有劉唐年主簿者,饋油煎餌,其名爲甚酥,味極美。
客尚欲飲,而予忽興盡,乃徑歸。
道過何氏小圃,乞其藂橘,移種雪堂之西。
坐客徐君得之將適閩中,以後會未可期,請予記之,爲異日拊掌。
時參寥獨不飲,以棗湯代之。
軾頓首文潛縣丞張君足下。
久別思仰。
到京公私紛然,未暇奉書。
忽辱手教,且審起居佳勝,至慰!至慰!惠示文編,三複感嘆。
甚矣,君之似子由也。
子由之文實勝僕,而世俗不知,乃以爲不如。
其爲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爲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
作《黃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
而或者便謂僕代作,此尤可笑。
“是殆見吾善者機也。

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
其源實出於王氏。
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己。
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顏淵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學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
惟荒瘠斥鹵之地,彌望皆黃茅白葦,此則王氏之同也。
近見章子厚言,先帝晚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特未暇耳。
議者欲稍復詩賦,立《春秋》學官,甚美。
僕老矣,使後生猶得見古人之大全者,正賴黃魯直、秦少游、晁無咎、陳履常與君等數人耳。
如聞君作太學博士,願益勉之。
“德如毛,民鮮克舉之。
我儀圖之,愛莫助之”。
此外千萬善愛。
偶飲卯酒,醉。
來人求書,不能復[插圖]縷。
韓幹之馬四。
其一在陸,驤首奮鬣,若有所望,頓足而長鳴。
其一欲涉,尻高首下,擇所由濟,跼蹐而未成。
其二在水,前者反顧,若以鼻語,後者不應,欲飲而留行。
以爲廄馬也,則前無羈絡,後無箠策;以爲野馬也,則隅目聳耳,豐臆細尾,皆中度程。
蕭然如賢大夫貴公子,相與解帶脫帽,臨水而濯纓。
遂欲高舉遠引,友麋鹿而終天年,則不可得矣,蓋優哉遊哉,聊以卒歲而無營。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奇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
始餘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隸也,以爲止此矣。
既沒一年,而復見其飛白。
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
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翻翻乎其若長風之卷旆也。
猗猗乎其若遊絲之縈柳絮,嫋嫋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
離離乎其遠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
其工至於如此,而餘乃今知之。
則餘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蓋不可勝計也。
嗚呼哀哉!
夫昔之爲文者,非能爲之爲工,乃不能不爲之爲工也。
山川之有云霧,草木之有華實,充滿勃鬱,而見於外,夫雖欲無有,其可得耶!自少聞家君之論文,以爲古之聖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
故軾與弟轍爲文至多,而未嘗敢有作文之意。
己亥之歲,侍行適楚,舟中無事,博弈飲酒,非所以爲閨門之歡,而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賢人君子之遺蹟,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爲詠歎。
蓋家君之作與弟轍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謂之《南行集》。
將以識一時之事,爲他日之所尋繹,且以爲得於談笑之間,而非勉強所爲之文也。
時十二月八日,江陵驛書。
——《蘇軾文集》
陶詩云:“但恐多謬誤,君當恕醉人。
”此未醉時說也,若已醉,何暇憂誤哉!然世人言:“醉時是醒時語。
”此最名言。
張安道飲酒,初不言盞數,少時與劉潛、石曼卿飲,但言當飲幾日而已。
歐公盛年時,能飲百盞,然常爲安道所困。
聖俞亦能飲百許盞,然醉後高叉手而語彌溫謹。
此亦知其所不足而勉之,非善飲者,善飲者淡然與平時無少異也。
若僕者又何其不能飲,飲一盞而醉,醉中味與數君無異,亦所羨爾。
——《東坡題跋》

首頁 - 個人中心
Process Time: 5.84s
Copyright ©2025 中華詩詞網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