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
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为中庶子。
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
会座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奈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王且去,痤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痤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
我方先君后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
王许我。
汝可疾去矣,且见禽。
”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
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
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
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
”后五日,复求见鞅。
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
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
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
请复见鞅。
”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
罢而去。
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
”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
诚复见我,我知之矣。

卫鞅复见孝公。
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于席也。
语数日不厌。
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欢甚也。
”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
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
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
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
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
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
”甘龙曰:“不然。
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
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
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
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
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卫鞅曰:“治世不一道,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
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
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
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
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于是得太公阴符,伏而读之。
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求说周显王。
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皆少之。
弗信。
乃西至秦。
秦孝公卒。
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
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
”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文理未明,不可以并兼。
”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
乃东之赵。
赵肃侯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
奉阳君弗说之。
去游燕,岁余而后得见。
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
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而足于枣栗矣。
此所谓天府者也。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
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
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
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
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
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矣。
渡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
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是故原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彊赵,南近齐,齐、赵强国也。
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

于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而奉阳君已死,即因说赵肃侯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贤君之行义,皆原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
虽然,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于前者。
今奉阳君捐馆舍,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窃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
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
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
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
张仪者,魏人也。
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张仪已学游说诸侯。
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
”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之。
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
”仪曰:“足矣。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
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
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
因而数让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
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
”谢去之。
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
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
然贫,无因以进。
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
子为我阴奉之。
”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
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
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
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
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
今君已用,请归报。
”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
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苴蜀相攻击,各来告急于秦。
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
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案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
白起者,郿人也。
善用兵,事秦昭王。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
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
左更,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
起迁为国尉。
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乾河。
明年,白起为大良造。
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
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拔之。
后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
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
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
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
秦以郢为南郡。
白起迁为武安君。
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
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中。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
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
野王降秦,上党道绝。
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
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
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
赵被兵,必亲韩。
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
”因使人报赵。
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
平阳君曰:“不如勿受。
受之,祸大于所得。
”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
”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
上党民走赵。
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
四月,龁因攻赵。
赵使廉颇将。
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
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
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
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
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
赵王数以为让。
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
”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
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
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
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
秦军详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
赵军逐胜,追造秦壁。
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
而秦出轻兵击之。
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
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
来攻秦垒,欲出。
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
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
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
武安君
穰侯魏厓者,秦昭王母宣太后弟也。
其先楚人,姓芈氏。
秦武王卒,无子,立其弟为昭王。
昭王母故号为芈八子,及昭王即位,芈八子号为宣太后。
宣太后非武王母。
武王母号曰惠文后,先武王死。
宣太后二弟:其异父长弟曰穰侯,姓魏氏,名厓;同父弟曰芈戎,为华阳君。
而昭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
而魏厓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卒,诸弟争立,唯魏厓力为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厓为将军,卫咸阳。
诛季君之乱,而逐武王后出之魏,昭王诸兄弟不善者皆灭之,威振秦国。
昭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厓为政。
昭王七年,樗里子死,而使泾阳君质于齐。
赵人楼缓来相秦,赵不利,乃使仇液之秦,请以魏厓为秦相。
仇液将行,其客宋公谓液曰:“秦不听公,楼缓必怨公。
公不若谓楼缓曰‘请为公毋急秦’。
秦王见赵请相魏厓之不急,且不听公。
公言而事不成,以德楼子;事成,魏厓故德公矣。
”于是仇液从之。
而秦果免楼缓而魏厓相秦。
欲诛吕礼,礼出奔齐。
昭王十四年,魏厓举白起,使代向寿将而攻韩、魏,败之伊阙,斩首二十四万,虏魏将公孙喜。
明年,又取楚之宛、叶。
魏厓谢病免相,以客卿寿烛为相。
其明年,烛免,复相厓,乃封魏厓于穰,复益封陶,号曰穰侯。
穰侯封四岁,为秦将攻魏。
魏献河东方四百里。
拔魏之河内,取城大小六十余。
昭王十九年,秦称西帝,齐称东帝。
月余,吕礼来,而齐、秦各复归帝为王。
魏厓复相秦,六岁而免。
免二岁,复相秦。
四岁,而使白起拔楚之郢,秦置南郡。
乃封白起为武安君。
白起者,穰侯之所任举也,相善。
于是穰侯之富,富于王室。
昭王三十二年,穰侯为相国,将兵攻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围大梁。
梁大夫须贾说穰侯曰:“臣闻魏之长吏谓魏王曰:‘昔梁惠王伐赵,战胜三梁,拔邯郸;赵氏不割,而邯郸复归。
齐人攻卫,拔故国,杀子良;卫人不割,而故地复反。
卫、赵之所以国全兵劲而地不并于诸侯者,以其能忍难而重出地也。
宋、中山数伐割地,而国随以亡。
臣以为卫、赵可法,而宋、中山可为戒也。
秦,贪戾之国也,而毋亲。
蚕食魏氏,又尽晋国,战胜暴子,割八县,地未毕入,兵复出矣。
夫秦何厌之有哉!今又走芒卯,入北宅,此非敢攻梁也,且劫王以求多割地。
王必勿听也。
今王背楚、赵而讲秦,楚、赵怒而去王,与王争事秦,秦必受之。
秦挟楚、赵之兵以复攻梁,则国求无亡不可得也。
原王之必无讲也。
王若欲讲,少割而有质;不然,必见欺。
’此臣之所闻于魏也,原君之以是虑事也。
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此言幸之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与惠王异母。
母,韩女也。
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
秦惠王八年,爵樗里子右更,使将而伐曲沃,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
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
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丐,取汉中地。
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
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
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
周以卒迎之,意甚敬。
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
游腾为周说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犹,遗之广车,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
何则?无备故也。
齐桓公伐蔡,号曰诛楚,其实袭蔡。
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
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
”楚王乃悦。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里子将伐蒲。
蒲守恐,请胡衍。
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
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
今伐蒲入于魏,卫必折而从之。
魏亡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兵弱也。
今并卫于魏,魏必彊。
魏彊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
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
”樗里子曰:“柰何?”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
”樗里子曰:“善。
”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
衍能令释蒲勿攻。
”蒲守恐,因再拜曰:“原以请。
”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于卫君,使子为南面。
”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贵于卫。
于是遂解蒲而去。
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东。
曰:“后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
”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故俗谓之樗里子。
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武库正直其墓。
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甘茂者,下蔡人也。
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
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
王见而说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
张仪、魏章去,东之魏。
蜀侯辉、相壮反,秦使甘茂定蜀。
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
”甘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原王勿伐’。
事成,尽以为子功。
”向寿
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
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
孟轲,邹人也。
受业子思之门人。
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
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
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彊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
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
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其后有驺子之属。
齐有三邹子。
其前驺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
其次驺衍,后孟子。
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
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馀万言。
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
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禨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
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
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
中国名曰赤县神州。
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
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
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
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
其术皆此类也。
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
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
是以驺子重于齐。
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
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
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
作主运。
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伯夷饿不食周粟;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
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而内圆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
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
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
淳于髡,齐人也。
博闻彊记,学无所主。
其谏说,慕晏婴之为人也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
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
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
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
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
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
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
宣王二年,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
宣王七年,田婴使于韩、魏,韩、魏服于齐。
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南,盟而去。
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
是岁,梁惠王卒。
宣王九年,田婴相齐。
齐宣王与魏襄王会徐州而相王也。
楚威王闻之,怒田婴。
明年,楚伐败齐师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婴。
田婴使张丑说楚威王,威王乃止。
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湣王即位。
即位三年,而封田婴于薛。
初,田婴有子四十馀人。
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
婴告其母曰:「勿举也。」其母窃举生之。
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
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
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
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
久之,文承闲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
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
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短)[裋]褐,仆妾馀粱肉而士不厌糟糠。
今君又尚厚积馀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损,文窃怪之。」于是婴乃礼文,使主家待宾客。
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
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
婴卒,谥为靖郭君。
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
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
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
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
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
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
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
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
客惭,自刭。
士以此多归孟尝君。
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
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求见孟尝君。
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
苏代谓曰:「今旦代
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
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
顷襄王以歇为辩,使于秦。
秦昭王使白起攻韩、魏,败之于华阳,禽魏将芒卯,韩、魏服而事秦。
秦昭王方令白起与韩、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适至于秦,闻秦之计。
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于陈县。
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于秦。
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
歇乃上书说秦昭王曰:
天下莫彊于秦、楚。
今闻大王欲伐楚,此犹两虎相与斗。
两虎相与斗而驽犬受其弊,不如善楚。
臣请言其说: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致至则危,累釭是也。
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先帝文王、庄王之身,三世不妄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
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
王可谓能矣。
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捄。
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
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持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彊,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何以知其然也?昔智氏见伐赵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祸,吴见伐齐之便而不知干隧之败。
此二国者,非无大功也,没利于前而易患于后也。
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王禽三渚之浦。
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彊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诗曰“大武远宅而不涉”。
从此观之,楚国,援也;邻国,敌也。
诗云“趯趯毚免,还犬获之。
他人有心,余忖度之”。
今王中道而信韩、魏之善王也,此正吴之信越也。
臣闻之,敌不可假,时不可失。
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
何则?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
本国残,社稷坏,宗庙毁。
刳腹绝肠,折颈摺颐,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脰束手为群虏者相及于路。
鬼神孤伤,无所血食。
人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

首页 - 个人中心
Process Time: 0.11s
Copyright ©2025 中华诗词网 ZHSC.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