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竹也。
客见而惊焉,曰:“今夫受命于天,赋形于地,涵濡雨露,振荡风气,春而萌芽,夏而解驰,散柯布叶,逮冬而遂。
性刚洁而疏直,姿婵娟以闲媚;涉寒暑之徂变,傲冰雪之凌厉;均一气于草木,嗟壤同而性异;信物生之自然,虽造化其能使?今子研青松之煤,运脱兔之毫,睥睨墙堵,振洒缯绡,须臾而成;郁乎萧骚,曲直横斜,稼纤庳高,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
子岂诚有道者邪?”
与可听然而笑曰:“夫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始予隐乎崇山之阳,庐乎修竹之林。
视听漠然,无概乎予心。
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
若夫风止雨霁,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乎满谷,叶如翠羽,筠如苍玉。
澹乎自持,凄兮欲滴,蝉鸣鸟噪,人响寂历。
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以终日。
笋含箨而将坠,根得土而横逸。
绝涧谷而蔓延,散子孙乎千忆。
至若丛薄之馀,斤斧所施,山石荦埆,荆棘生之。
蹇将抽而莫达,纷既折而犹持。
气虽伤而益壮,身已病而增奇。
凄风号怒乎隙穴,飞雪凝冱乎陂池;悲众木之无赖,虽百围而莫支。
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凛乎无可怜之姿;追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此则竹之所以为竹也。
始也,余见而悦之;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亦何以异于兹焉?”客曰:“盖予闻之: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尔,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与可曰:“唯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