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
〔宋〕 1039 - 1112 年
苏辙,字子由,一字同叔,晚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北宋文学家、诗人、宰相,“唐宋八大家”之一。
苏辙与父亲苏洵、兄长苏轼齐名,合称“三苏”。
生平学问深受其父兄影响,以散文著称,擅长政论和史论,苏轼称其散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
其诗力图追步苏轼,风格淳朴无华,文采少逊。
苏辙亦善书,其书法潇洒自如,工整有序。
著有《诗传》、《春秋传》、《栾城集》等行于世。
与可以墨为竹,视之良竹也。
客见而惊焉,曰:“今夫受命于天,赋形于地,涵濡雨露,振荡风气,春而萌芽,夏而解驰,散柯布叶,逮冬而遂。
性刚洁而疏直,姿婵娟以闲媚;涉寒暑之徂变,傲冰雪之凌厉;均一气于草木,嗟壤同而性异;信物生之自然,虽造化其能使?今子研青松之煤,运脱兔之毫,睥睨墙堵,振洒缯绡,须臾而成;郁乎萧骚,曲直横斜,稼纤庳高,窃造物之潜思,赋生意于崇朝。
子岂诚有道者邪?”
与可听然而笑曰:“夫予之所好者道也,放乎竹矣!始予隐乎崇山之阳,庐乎修竹之林。
视听漠然,无概乎予心。
朝与竹乎为游,莫与竹乎为朋,饮食乎竹间,偃息乎竹阴,观竹之变也多矣。
若夫风止雨霁,山空日出,猗猗其长,森乎满谷,叶如翠羽,筠如苍玉。
澹乎自持,凄兮欲滴,蝉鸣鸟噪,人响寂历。
忽依风而长啸,眇掩冉以终日。
笋含箨而将坠,根得土而横逸。
绝涧谷而蔓延,散子孙乎千忆。
至若丛薄之馀,斤斧所施,山石荦埆,荆棘生之。
蹇将抽而莫达,纷既折而犹持。
气虽伤而益壮,身已病而增奇。
凄风号怒乎隙穴,飞雪凝冱乎陂池;悲众木之无赖,虽百围而莫支。
犹复苍然于既寒之后,凛乎无可怜之姿;追松柏以自偶,窃仁人之所为,此则竹之所以为竹也。
始也,余见而悦之;今也,悦之而不自知也;忽乎忘笔之在手,与纸之在前,勃然而兴,而修竹森然,虽天造之无朕,亦何以异于兹焉?”客曰:“盖予闻之: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万物一理也,其所从为之者异尔,况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与可曰:“唯唯!”
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滥,没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
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
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
郡怜其无归也,许之。
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
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
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
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
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
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
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
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心其害于学故也。
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
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
盖非有德不能任也。
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睎圣贤之万一,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
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
然而非所敢望也。
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
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暗而独智,则智者胜。
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恃也。
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蜂起而难平。
盖尝闻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后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
悲夫!世之英雄,其处于世,亦有幸不幸邪?汉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孙、刘,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
以智攻智,以勇击勇,此譬如两虎相捽,齿牙气力,无以相胜,其势足以相扰,而不足以相毙。
当此之时,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
昔者项籍以百战百胜之威,而执诸侯之柄,咄嗟叱咤,奋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
天下之人,以为遂无汉矣。
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徘徊而不得进,其顽钝椎鲁,足以为笑于天下,而卒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则必有所耗竭;而其智虑久而无成,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
彼欲用其所长以制我于一时,而我闭门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项籍固已惫矣。
今夫曹公、孙权、刘备,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
世之言者曰:孙不如曹,而刘不如孙。
刘备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则亦已惑矣。
盖刘备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
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据势胜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广收信、越出奇之将,以自辅其所不逮;有果锐刚猛之气而不用,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
此三事者,三国之君,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
独有一刘备近之而未至,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欲为椎鲁而不能钝,欲为果锐而不能达,二者交战于中,而未有所定。
是故所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
弃天下而入巴蜀,则非地也;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纭征伐之冲,则非将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
嗟夫!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间,困于吕布而狼狈于荆州,百败而其志不折,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
夫古之英雄,惟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
辙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饥寒穷困之忧不至于心,其身又无力役劳苦之患,其所任职不过簿书米盐之间,而且未获从事以得自尽。
方其闲居,不胜思虑之多,不忍自弃,以为天子宽惠与天下无所忌讳,而辙不于其强壮闲暇之时早有所发明以自致其志,而复何事?恭惟天子设制策之科,将以待天下豪俊魁垒之人。
是以辙不自量,而自与于此。
盖天下之事,上自三王以来以至于今世,其所论述亦已略备矣,而犹有所不释于心。
夫古之帝王,岂必多才而自为之。
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
是故以汉高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项氏之强;汉文皇帝之宽厚长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奸诈。
何者?任人而人为之用也,是以不劳而功成。
至于武帝,财力有馀,聪明睿智过于高、文,然而施之天下,时有所折而不遂。
何者?不委之人而自为用也。
由此观之,则夫天子之责亦在任人而已。
窃惟当今天下之人,其所谓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谁?推之公卿之间而最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为有德;播之夷狄之域而最为有勇。
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谁?而明公实为宰相,则夫吾君之所以为君之事,盖已毕矣。
古之圣人,高拱无为,而望夫百世之后,以为明主贤君者,盖亦如是而可也。
然而天下之未治,则果谁耶?下而求之郡县之吏,则曰:“非我能。
”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则曰:“非我责。
”明公之立于此也,其又将何辞?嗟夫,盖亦尝有以秦越人之事说明公者欤?昔者秦越人以医闻天下,天下之人皆以越人为命。
越人不在,则有病而死者,莫不自以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
他日,有病者焉,遇越人而属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为子之才治之,而无为我治之也。
”越人曰:“嗟夫,难哉!夫子之病,虽不至于死,而难以愈。
急治之,则伤子之四肢;而缓治之,则劳苦而不肯去。
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
夫伤子之四支,而后可以除子之病,则天下以我为不工;而病之不去,则天下以我为非医。
此二者,所以交战于吾心而不释也。
”既而见其人,其人曰:“夫子则知医之医,而未知非医之医欤?今夫非医之医者,有所冒行而不顾,是以能应变于无穷。
今子守法密微而用意于万全者,则是子犹知医之医而已。
”天下之事,急之则丧,缓之则得,而过缓则无及。
孔子曰:“道之难行也,我知之矣。
知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夫天下患于不知,而又有知而过之者,则是道之果难行也。
昔者,世之贤人,患夫世之爱其爵禄,而不忍以其身尝试于艰难也。
故其上之人,奋不顾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
在下者亦不敢自爱
予兄子瞻,谪居海南四年,春正月今天子即位,推恩海内,泽及鸟兽,夏六月,公被命渡海北归,明年舟至淮浙,秋七月被病卒于昆陵。
吴越之民相与哭于市,其君子相与吊于家,讣闻四方,无贤愚皆咨嗟出涕,太学之士数百人相率饭僧惠林佛舍。
呜呼!斯文坠矣,后生安所复仰?公始病,以书属辙曰:“即死,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
”辙执书哭曰:“小子忍铭吾兄!”
公讳轼,姓苏氏,字子瞻,一字和仲,世家眉山。
曾大父讳杲,赠太子太保,妣宋氏追封昌国太夫人;大父讳序,赠太子大傅,妣史氏追封嘉国太夫人;考讳洵,赠太子大师,妣程氏追封成国太夫人。
公生十年,而先君宦学四方,太夫人亲授以书,闻古今成败辄能语其要。
太夫人尝读东汉史,至范滂传,慨然太息,公侍侧曰:“轼若为滂,夫人亦许之否乎?”太夫人曰:“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耶?”公亦奋厉有当世志。
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比冠,学通经史,属文日数千言。
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
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寘公第二,复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
以书谢诸公,文忠见之,以书语圣俞曰:“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士闻者始哗不厌,久乃信服。
丁太夫人忧。
终丧,五年,授河南福昌主簿,文忠以直言荐之秘阁。
试六论,旧不起草,以故文多不上;公始具草,文义粲然,时以为难。
比答制策,复入三等,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判官。
长吏意公文人,不以吏事责之,公尽心其职,老吏畏服。
关中自元昊叛命,人贫役重,歧下岁以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经砥柱之险,衙前以破产者相继也。
公偏问老校曰:“木筏之害本不至此,若河渭未涨,操筏者以时进止,可无重费也。
患其乘河渭之暴,多方害之耳。
”公即修衙规,使衙前得自择水工,筏行无虞,乃言于府,使得系籍,自是衙前之害减半。
治平二年,罢还判登闻鼓院。
英宗在藩闻公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宰相限以近例,欲召试秘阁。
上曰:“未知其能否,故试;如苏轼,有不能耶!”宰相犹不可。
及试二论,皆入三等,得直史馆。
丁先君忧。
服除,时熙宁二年也,王介甫用事,多所建立,公与介甫议论素异,既还朝,寘之官告院。
四年,介甫欲变更科举,上疑焉,使两制三馆议之,公议上,上悟曰:“吾固疑此,得苏轼议,意释然矣。
”即日召见,问:“何以助朕?”公辞避,久之乃曰:“臣窃意陛下求治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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