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说之难,非吾知之[2],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3],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4],而能尽之难也。
凡说之难,在知所说[5]之心,可以吾说当[6]之。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7],必弃远矣。
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8],必不收矣。
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9]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
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10]瑏瑠。
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
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11],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
规异事而当[12],知者揣之外而得之[13],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
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14],说行而有功则德忘[15],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
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
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
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
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矣[16],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17],论其所爱则以为藉资[18],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19]。
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20],米盐博辩则以为多而交之[21],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22],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23]。
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24],在知饰所说之所矜而灭其所耻[25]。
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26]。
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27]。
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28]。
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29]。
欲内相存之言[30],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
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
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
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31]。
彼自多其
力,则毋以其难概之也[32];自勇其断,则无以其谪怒之[33];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34]。
大意无所拂悟[35],辞言无所系縻[36],然后极骋智辩焉。
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
伊尹为宰,百里奚为虏,皆所以干其上也[37]。
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
今以吾言[38]为宰虏
宋人有酤酒者[1],升概[2]甚平,遇客甚谨[3],为酒甚美,县帜[4]甚高,著然[5]不售,酒酸。
怪其故,问其所知闾长者杨倩。
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
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瓮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夫国亦有狗。
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6],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
此人主之所以蔽胁[7],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
故桓公问管仲[8]曰:“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9]矣。
”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10]瑏瑠,鼠穿其间,掘穴托其中。
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11],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
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间[12]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13],诸臣百吏以为富[14]。
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
据而有之[15],此亦国之社鼠也。

故人臣执柄而擅禁[16],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
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间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17],国焉得无亡乎!
天无私覆也,地无私载也,日月无私烛[1]也,四时无私行也[2]。
行其德而万物得遂长焉。
黄帝[3]言曰:“声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4]。
”尧有子十人,不与其子而授舜[5];舜有子九人,不与其子而授禹,至公也。
晋平公问于祁黄羊曰[6]:“南阳无令[7],其谁可而为之?”祁黄羊对曰:“解狐[8]可。
”平公曰:“解狐非子之雠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雠也。
”平公曰:“善。
”遂用之,国人[9]称善焉。
居有间[10]瑏瑠,平公又问祁黄羊曰:“国无尉[11],其谁可而为之?”对曰:“午可。
”平公曰:“午非子之子邪?”对曰:“君问可,非问臣之子也。
”平公曰:“善。
”又遂用之,国人称善焉。
孔子闻之曰:“善哉,祁黄羊之论也!外举不避雠,内举不避子,祁黄羊可谓公矣。

墨者有巨子腹?[12]居秦,其子杀人。
秦惠王[13]曰:“先生之年长矣,非有它子也,寡人已令吏弗诛矣,先生之以此听寡人也。
”腹?对曰:“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此所以禁杀伤人也。
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
王虽为之赐[14],而令吏弗诛,腹?不可不行墨者之法。
”不许惠王,而遂杀之。
子,人之所私[15]也,忍所私以行大义,巨子可谓公矣。
庖人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
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
王伯之君[16]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
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以为王伯矣。
上胡不法先王之法[1]?非不贤[2]也,为其不可得而法。
先王之法,经乎上世而来者也,人或益之,人或损之,胡可得而法!虽人弗损益,犹若不可得而法。
东夏之命[3],古今之法,言异而典殊。
故古之命多不通乎今之言者,今之法多不合乎古之法者。
殊俗之民,有似于此。
其所为欲同,其所为欲异[4]。
口惽之命不愉[5],若舟车衣冠滋味声色之不同。
人以自是,反以相诽,天下之学者多辩,言利辞倒[6],不求其实,务以相毁,以胜为故[7]。
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
凡先王之法,有要于时也[8],时不与法俱至,法虽今而至,犹若不可法。
故择[9]先王之成法,而法其所以为法。
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何也?先王之所以为法者,人也,而己亦人也。
故察己则可以知人,察今则可以知古。
古今一也[10]瑏瑠,人与我同耳。
有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
故审堂下之阴[11]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
尝一脟[12]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13]。
荆人[14]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15]。
澭水暴益[16],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馀人,军惊而坏都舍[17]。
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
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
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18]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
以此为治,岂不悲哉!
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19]。
世易时移,变法宜矣。
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
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20]矣。
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变法者因时而化。
若此论则无过务[21]矣。
夫不敢议法者,众庶[22]也;以死守法者,有司[23]也;因时变法者,贤主也。
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24],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
故曰:良剑期乎断[25],不期乎镆铘[26];良马期乎千里,不期乎骥骜[27]。
夫成功名者,此先王之千里也。
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28],曰:“是吾剑之所从坠。
”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
舟已行矣,而剑不行。
求剑若此,不亦惑乎?以故法为其国,与此同。
时已徙矣,而法不徙,以此为治,岂不难哉!
有过于江上者,见人方引婴儿而欲投之江中,婴儿啼。
人问其故,曰:“此其父善游。
”其父虽善游,其子岂遽善游哉!以此任物[29],亦必悖矣。
荆国之为政,有似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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