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少時讀書,一見輒能誦。
暗疏之,亦不甚失。
然負此自放,喜從滑稽飲酒者遊。
旬朔之間,把卷無幾日。
故雖有強記之力,而常廢於不勤。
比數年來,頗發憤自懲艾,悔前所爲;而聰明衰耗,殆不如曩時十一二。
每閱一事,必尋繹數終,掩卷茫然,輒復不省。
故雖然有勤苦之勞,而常廢於善忘。
嗟夫!敗吾業者,常此二物也。
比讀《齊史》,見孫搴答邢詞⑤雲:“我精騎三千,足敵君羸卒數萬。
”心善其說,因取經、傳、子、史事之可爲文用者,得若干條,勒爲若干卷,題曰《精騎集》雲。
噫!少而不勤,無如之何矣。
長而善忘,庶幾以此補之。
使此詔出於紹興之初,可以無事仇之大恥。
使此詔行於隆興之後,可以卒不世之大功。
今此詔與此虜猶俱存也,悲夫!
嘉泰四年三月門生棄疾拜手謹書。
廣文曾生,來自南豐,入太學,與其諸生羣進於有司。
有司斂羣材,操尺度,概以一法考。
其不中者而棄之;雖有魁壘[插圖]拔出之材,其一累黍不中尺度,則棄不敢取。
幸而得良有司,不過反同衆人嘆嗟愛惜,若取捨非己事者,諉曰:“有司有法,奈不中何。
”有司固不自任其責,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責有司,皆曰:“其不中,法也。
”不幸有司尺度一失手,則往往失多而得少。
嗚呼!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況若曾生之業,其大者固已魁壘,其於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棄之;可怪也!然曾生不非同進,不罪有司,告予以歸,思廣其學而堅其守。
予初駭其文,又壯其志。
夫農不咎歲而菑播是勤,其水旱則已;使有一獲,則豈不多邪?
曾生橐其文數十萬言來京師,京師之人無求曾生者,然曾生亦不以幹也。
予豈敢求生,而生辱以顧予。
是京師之人既不求之,而有司又失之,而獨餘得也。
於其行也,遂見於文,使知生者可以吊有司而賀餘之獨得也。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隱”之時歟!當此之時,臣弒其君,子弒其父,而搢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復廉恥之色者,皆是也。
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多出於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雖曰干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插圖]壞,至於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嘗無人也。
吾意必有潔身自負之士,嫉世遠去而不可見者。
自古材賢,有韞於中而不見於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顏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沉淪於下,泯沒而無聞者。
求之傳記,而亂世崩離,文字殘缺,不可復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
處乎山林而羣麋鹿,雖不足以爲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俛首而包羞,孰若無愧於心,放身而自得。
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
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吾得一人焉,曰石昂。
苟利於君,以忠獲罪而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
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贇。
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於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矣。
於此之時,能以孝弟自修於一鄉而風行於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蹟不著而無可紀次,獨其名氏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沒。
而其略可錄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倫。
作《一行傳》。
予始讀翱《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
智者誠其性,當讀《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
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翱特窮時憤世無薦己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
然以韓爲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俊,亦善論人者也。
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嘆,嘆已復讀,不自休。
恨翱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翱時,與翱上下其論也。
凡昔翱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
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嘆一飽之無時爾。
此其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雲矣。
若翱獨不然,其賦曰:“衆囂囂而雜處兮,鹹嘆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
”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爲憂。
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嘆老嗟卑之心爲翱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有亂與亡哉!
然翱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餘行天下,見人多矣,脫有一人能如翱憂者,又皆賤遠,與翱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爲狂人,則以爲病癡子,不怒則笑之矣。
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嘆也夫!
景祐三年十月十七日,歐陽修書。
洛最多竹,樊圃棋錯。
包籜榯筍之贏,歲尚十數萬緡,坐安侯利,寧肯爲渭川下。
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簡歷芟養,率須謹嚴。
家必有小齋閒館在虧蔽間,賓欲賞,輒腰輿以入,不問闢疆,恬無怪讓也。
以是名其俗,爲好事。
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鐮斧,亡公私誰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
守都出令:有敢隱一毫爲私,不與公上急病,服王官爲慢,齒王民爲悖。
如是累日,地榛園禿,下亡有嗇色少見於顏間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
噫!古者伐山林,納材葦,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經於用。
不供謂之畔廢,不時謂之暴殄。
今土宇廣斥,賦入委疊;上益篤儉,非有廣居盛囿之侈。
縣官材用,顧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斂取無藝。
意者營飾像廟過差乎!《書》不雲:“不作無益害有益。
”又曰:“君子節用而愛人。
”天子有司所當朝夕謀慮,守官與道,不可以忽也。
推類而廣之,則竹事猶末。
六月之庚,金伏火見,往往暑虹晝明,驚雷破柱,鬱雲蒸雨,斜風酷熱。
非有清勝,不可以消煩炎,故與諸君子有普明後園之遊。
春筍解籜,夏潦漲渠。
引流穿林,命席當水。
紅薇始開,影照波上。
折花弄流,銜觴對弈。
非有清吟嘯歌,不足以開歡情,故與諸君子有避暑之詠。
太素最少飲,詩獨先成,坐者欣然繼之。
日斜酒歡,不能遍以詩寫,獨留名於壁而去。
他日語且道之,拂塵視壁,某人題也。
因共索舊句,揭之於版,以致一時之勝,而爲後會之尋雲。
故老能言五代時事者雲:馮相道,和相凝,同在中書。
一日,和問馮曰:“公靴新買,其直幾何?”馮舉左足示和曰:“九百。
”和性褊急,遽回顧小吏雲:“吾靴何得用一千八百?”因詬責。
久之,馮徐舉其右足曰:“此亦九百。
”於是鬨堂大笑。
時謂宰相如此,何以鎮服百僚。
——《歸田錄》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對非非堂。
修竹環繞蔭映,未嘗植物。
因洿以爲池,不方不圓,任其地形;不甃不築,全其自然。
縱鍤以浚之,汲井以盈之,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風而波,無波而平。
若星若月,精彩下入。
予偃息其上,潛形於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湖千里之想。
斯足以舒憂隘而娛窮獨也!
乃求漁者之罟,市數十魚,童子養之乎其中。
童子以爲鬥斛之水,不能廣其容,蓋活其小者而棄其大者。
怪而問之,且以是對。
嗟乎!其童子無乃嚚昏而無識矣乎!予觀巨魚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羣小魚遊戲乎淺狹之間,有若自足焉。
感之而作《養魚記》。
——《居士外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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